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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雨后

    第二日,艳阳高照,热气蒸腾,仿佛昨天的大雨是在梦里下的,只在花草丛中留下些许润泽的气息;又好像是条分界线,尚京在一夜之间突然跨入夏天,知了叫个不停。

    碧泉宫的晨安会上,人少得可怜,很多人都告假,声称被昨日的雨淋病了。

    昀皇贵妃见状也不跟出席的人废话,一挥手让人散去,只留下吴选侍跟他转进内堂,偷摸玩起双陆。

    期间,吴选侍和他聊起皎月宫的赵选侍,感叹道:“我前几天去探望,他手里拿着书,眼睛朝前瞪着,也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看我。人倒是挺安静,也不怎么说话,但好歹能认识我了。我以为他病好了,可要走时,他又笑起来,听着瘆人。”

    昀皇贵妃对赵选侍并不太关心,但鉴于其年纪比较小,一副天真浪漫的做派,心上也有些同情,说道:“惊吓过度,这病可不好治。”他歪在软垫上,随意丢了一把骰子,长嘘一口气,“养着吧,时间会治好他的病,要是治不好就会大发慈悲让他变成一把灰。”

    吴选侍小声道:“变成灰?”

    “是呀,我们所有人最终的归宿都是变成一把灰,有人变得早,有人变得晚,殊途同归罢了。”昀皇贵妃捏住黑曜石棋子走了六个格子。一抬眼,见吴选侍素净的小脸儿白得像纸,忧郁凄美,心生怜爱,揉了揉他的小脑瓜,说道,“小叶儿别害怕,你离化成灰的时间还早呢。你要是能活到太皇太后那个年纪,还需要六十多年。只是宫廷险恶,你自己要机灵些,不要着了坏人的道。”

    闻言,吴选侍拿骰子的手忽然一松,两枚骰子滚到地上。

    昀皇贵妃觉出异样,问道:“怎么了,若身体不舒服就回去吧,昨日的雨确实大,即便撑了伞也没用,全把人浇透了。”

    吴选侍心慌得厉害,声若蚊蝇:“若是我看见别人着了坏人的道,该怎么办?”

    “发生什么事了?”昀皇贵妃将棋盘推到一边,直勾勾看着对方,心不觉提到嗓子眼。

    吴选侍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心口起伏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再抬起头时眼中闪烁惊恐,小声道:“放生会那天,我因胃里不舒服站到最边上,想趁人不注意先回去,发生骚乱的时候,我已经走下去,就站在拐角,从那个角度看过去,我发现……”话音忽停,呼吸越加急促,望着虚空陷入某种幻境。

    昀皇贵妃身上一抖,伸手扣住吴选侍瘦弱的肩膀,用力一压,沉声道:“发现什么?”

    肩膀上的压力让吴选侍回过神来,脱口道:“我看见王贵侍身边的一位宫人摔倒了,但不是自己摔的,而是有人伸腿绊了他一下。绊他的那个人还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从没在内宫见过他,那天之后也没再见过。”

    昀皇贵妃惊讶道:“你的意思是有人蓄意杀了伺候王念盈的宫人?”

    吴选侍点头,喉头发紧。

    昀皇贵妃沉吟不语,心中却翻涌起来。他一直当那是意外,原来竟有人存了跟他一样的想法,在放生会上浑水摸鱼。只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王念盈本人深居简出,身边的宫人更是无名小卒,能惹上多大的事,以至于送命?而王念盈又是否牵扯其中,放生会上他惊恐的呼喊和颤抖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伪装?

    霎时间,这些事如枝丫在识海蔓延,密密麻麻如一张针网戳得脑仁疼。他掐掐眉心,对吴选侍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细想,更不要到处宣扬,一定要守口如瓶,明白吗?若再遇到那行凶之人,千万别慌张,就当不认识他,暗中报于我。要记得,你在宫里是主子,其他人是奴才,只要你拿出气势,就算再凶悍的奴才也得退一步让着你。”

    吴选侍走后,昀皇贵妃招来苏方,问道:“那日的事,做得可隐秘?”

    苏方欠身道:“主子放心,当时暄妃在人群中奔走躲闪,一直在叫嚷,很多人都在看他,无人注意奴才的动作。”

    昀皇贵妃哼笑:“还多亏了他手欠非要逗鸽子,否则咱们还不好制造混乱呢。”捂住额头,叹道,“我累了,吩咐下去,今日不见人。”不等他再吩咐,章丹已很有眼力地抖开一条缂丝单子,盖在他腿上,又把临近的窗户关小了一些,拉上细纱帘。

    等做完时,昀皇贵妃已经斜躺在软榻上闭上眼,长发铺垂,如瀑如缎。

    ***

    晨安会后,昱贵嫔走出碧泉宫并没有回去,而是步履轻快地走拐上一条熟悉的宫道。

    他穿着一身象牙色的长衫,两侧开衩到臀底,每走一步都能看到里面的乳白色暗花长裤和一双翘头珍珠鞋。他梳了一个很复杂的发髻,长发左右穿插进银色高冠之内,又从脑后垂下,形成一个瀑布似的长马尾,随步伐行进而微微晃动。

    离尘微宫还有段距离时,只见暚贵侍站在宫门口张望,风吹衣摆,体态纤细得令人心疼。

    走近些,他发现暚贵侍比他上回见到时又憔悴了,脸色也不好看,惨白中泛着黄,好像久病不愈的人已经被病魔耗光精气神。

    “都病了,怎么还出来呢,赶紧回去躺着呀。”他走上前,伸手揽过暚贵侍的肩膀,可当他看见紫棠探寻的目光时,那手又很自然地垂下去,整理衣摆。

    “没有病,就是昨日淋了雨,喝姜茶也不顶用,今天身上发软,所以向碧泉宫告假,没想到却害你担心,还专门跑一趟。”暚贵侍将他请进屋中,叫人端上清茶、几盘蜜饯和各色茶果子,续道,“你也淋雨了,身体没事吧?”

    “我没事,回去裹着被子发一通汗就好了。”昱贵嫔想起昨日出殡之事,面露不满,姣好的双眉一拧,埋怨起来,“我看季如湄就是故意的,本来天气不好就该往后延一天,可他却执意要冒雨举行。若小雨也就罢了,可昨儿那雨跟天漏了个洞似的,往下倒水,别说打伞,就是顶着十层棉被都能湿透。今天晨安会上不少人告假,都是淋雨生病的。”叹声气,接着更加气愤道,“最讨厌的是,他自己钻进屋里躲雨,美其名曰近距离观看道长做法,真是可恨。”

    暚贵侍虽然病了,却远没有昱贵嫔那么愤怒,嗓音柔和:“别抱怨了,免得被人听去,给皇贵妃学舌。不过说起来,夏太妃做出那等事来,皇上竟然没有半分责怪,真是……”不敢再说下去,以喝茶掩饰唏嘘。暖茶的热气透过衣衫钻进发肤毛孔,身体随之舒爽,再瞧昱贵嫔那素雅清秀的面庞,只觉病忽然好了,全身上下充满活力。他歪头想了一下,又道,“可惜的是,皇上不等起棺就走了,要不然我还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昱贵嫔心知他挂念的事,安慰道:“别着急,总有机会见到皇上,而且昨日也不是最佳时机,少安毋躁。”往茶杯里放了几粒葡萄干,用瓷勺搅了,慢慢饮用。不久,又拿起莲花纹样的茶果子端详,那茶果子只有拳头一半大小,外皮淡粉,花蕊呈黄色,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散发诱人的色泽。他咬了一口,豆沙馅的,软糯可口,酸甜适宜。“自从点心局的阿顺死后,就再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茶果子,今日膳房是来了高人吗?”

    暚贵侍没尝过阿顺的手艺,并不评价,只道:“这是从庄逸宫小厨房里退下来的宫人做的,之前只给太皇太后一人制作点心,如今重新分配到尚食局,当了点心局的主灶师傅。”

    昱贵嫔含笑:“你倒好本领,头一份就给你送来。”

    “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帮过他一次小忙,难为他在我被贬之后还能想起我来。”

    昱贵嫔瞥他一眼:“什么忙,我都不知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值一提,所以就没跟你说起。”暚贵侍唯恐昱贵嫔胡思乱想,连忙解释,“他家里有个弟弟在陇南一带跟随别人做生意,后来人家亏了本,他弟弟也就跟着没了差事,一直打零工维持生计。他想让我跟家里说一声,帮忙在陇南找个活儿。我应下之后写了信,让他弟弟跟着其中一个庄头做事,管吃管住,收入也有保证。”

    昱贵嫔好奇:“你们家在陇南一带也有田庄?”

    暚贵侍道:“有一部分,是近几年新收的,但更多的是在陇西。”

    昱贵嫔哦了一声,心思却活络起来。

    墨氏盘踞的陇西在地理分布上包括陇城在内的陇州西北大部分土地,以及临近的肃州平宁城以东的小部分区域。陇州南部由另外几个小世家占据,他们内部通婚,自成一体,与墨家形成微妙的平衡。

    然而现在,这个平衡被打破了,墨家正在扩张。

    怪不得墨氏家主这么积极运作,一定要墨修齐做皇后,又把另一个儿子配给方子帧,和方首辅攀亲戚,原来这些都是为了能更好地吞并整个陇州做准备。

    而陇南的再南边,隔过一条宽阔汹涌的太沂江,就是丹州和阳州。这两块地方都不大,自古便合而治之,人称丹阳。

    想到这里,昱贵嫔恍然明白过来,为何一向远离庙堂的应氏会祭出最出挑的应嘉柠入宫争后。一旦墨氏掌控陇南,那么他们与应氏就只有一水之隔。像尚族这样的顶级豪门离得远那是姻亲、是盟友,离得太近则是赤裸裸的威胁。

    随着墨家对陇州南部地区的蚕食,胃口会越来越大,墨应两家最终会互相吞并,斗个你死我活。这个过程快则十几年,慢则几十年,而在这之前,如果有个出身己方的皇后坐镇尚京,那么局面将好控制得多。

    昱贵嫔心道,难怪应嘉柠看墨修齐的眼神里总是充满警惕,且一个劲儿地攀附太皇太后,原来他背负着家族生存的希望,压力远比他们这些人大得多,只是应嘉柠那张娇媚纯真的容颜太具有欺骗性,让人误以为他永远无忧无虑。由此,应氏在应嘉柠死后第一时间提出再送一人进宫的传闻倒显得比较好理解了。应家最想保住的是丹阳的土地,至于子嗣安危,已经是其次了。

    暚贵侍不知昱贵嫔所想,但见那双美目一直盯着茶果子,便道:“你若想要,我那还有一些,给你装上带回去。”吩咐紫棠去茶水间把剩下的茶果子都装进匣子。

    紫棠应声而出,屋中只剩他们二人。

    昱贵嫔调整好思绪,视线从茶点上移开,眸光渐深:“这些日子不常来看你,昨日一见,真吓了我一跳,你怎么变得这般憔悴?”一边说一边抚摸那清瘦的脸庞。

    暚贵侍不由自主握住那手,凝噎而望,心思飘忽一阵,最终飞回来时,语气沉重痛苦:“这些天,我身边死的人太多了。先是阿虹,然后是太皇太后,紧接着又听到四哥的噩耗……就像做梦一样,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毫无征兆,我现在做梦都会惊醒,害怕又传来可怕的消息。”

    昱贵嫔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对方口中的四哥指的是方子帧。果然,就听暚贵侍又道:“我哥哥还年轻,就要守着空房过后半辈子,这对他太不公平。”

    昱贵嫔发出一声轻叹:“命运对所有人都不公平。”

    “不,它眷顾了白茸!”暚贵侍喊道,“他打死了人,却还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昱贵嫔无话可说。一直以来,他都避免墨修齐和冯漾产生过多交集,宁可他与白茸起冲突。可现在却发觉,白茸并不比冯漾好对付,那个人有如天眷,跟他对抗就等于是跟老天作对。他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但一定要忍住,可别像那天似的,再自己跑去打人。”

    “我哪还有脸出去……”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皇贵妃被贬之时,照样出去招摇。现下时机确实不太好,皇上一直在前朝办公,也不往后宫来,每日只晚上回到银汉宫睡个觉,两点一线,连毓臻宫都不去。”

    暚贵侍眼波闪了闪,拿起茶杯抿了口茶,忽道:“我听说前朝的弹劾之事了,现在怎么样了?”

    昱贵嫔端坐着,神色一凛:“撤销了。”

    对于这个结果,暚贵侍感到不可思议。

    前段时间他听说方首辅已经在暴怒和崩溃的边缘,在方子帧死后连写三道奏疏,控诉白茸杖责群臣的恶行,又在太皇太后暴毙之后,再次上书,毫不掩饰地指责瑶帝是这两场悲剧的始作俑者,言辞激烈地要求瑶帝对这两件事负全责。又于当日晚些时候举行内阁会议,全体一致通过决议,启动弹劾制,强烈要求瑶帝对两件事作出解释和处理。此后数日,瑶帝和其支持者们对这些弹劾进行了一系列见解独到的驳斥。方首辅忍无可忍,再次纠结不少大臣——那些人大多是上次廷杖的漏网之鱼——在下朝后堵在御书房门口,向瑶帝讨说法,最后更是抛出“为帝荒淫无道者,天之所弃”的激进言论。而这正是当年珑帝被逼退位之前,某位御史在朝堂上说的话。

    他以为历史会重演,可现在……一切就像个闹剧,还不如村子里草台戏班演的戏更有逻辑性。

    “竟然这么轻易就撤销了?”他急得站起身,腰间环佩作响,“那方大人之前做的事不就白干了?”

    昱贵嫔啊了一声,眼中发出惊异的光。

    对于方首辅的愤怒,他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儿子被活活打死,任谁也不能善罢甘休。可暚贵侍这么急迫地想让瑶帝倒台,这就很难理解了。他们这些人虽然都是有品级的帝妃美人,是尊贵的人上人,可说到底只是依附瑶帝而生,没了瑶帝,他们什么都不是。这些日子他是整宿整宿睡不着,唯恐瑶帝步了先祖的后尘,殃及后宫之人。现下方首辅突然暂停所有动作,无论动机为何,都是令人欣喜的好事。

    “你难道还想让此事再恶化下去吗?”他做了个夸张的手势,说道,“皇上若是完了,还有咱们好果子吃?咱们这些人要是真出宫了,那必定不会为家族所容,在宫里衣食无忧地走到最后是最好的归宿,你可别想着皇上倒了,就能回家。”

    “皇上倒了,我就能跟你在一起了。”暚贵侍目光哀怨。

    “你……”昱贵嫔无可奈何,索性闭嘴,默默拿起手边的一本杂刊快速翻起来,没一会工夫就从头翻到尾。放下书,心思稍静,他起身道,“我走了,你好好歇着吧,养一养身体,身体健康是一切的根本,否则辛苦挣来的东西无福消受岂不遗憾。”

    暚贵侍一把拉住他,把人重新按在椅中,盯着不明就里的人:“白茸之前跟我说,冯漾才是害我落胎的真凶,你知道这件事吗?”语气直愣愣的。

    “他的话你信吗?”

    暚贵侍的思绪再次游离,回到那个烛火摇曳晚上,喃喃道:“落胎的前一天,冯漾来过,守着我入睡。”又长出一口气,缓缓道,“我在白茸面前犹如小丑,他对我无须掩饰任何事。”

    昱贵嫔凝视那双无神的眼,心疼得想上前抱住,可看着恢宏的宫殿,想起殿外等候差遣的宫人,悸动随之消失,故作镇定道:“这件事委实有些复杂,冯漾确实有嫌疑,但没有证据。更何况,那时太皇太后还健在,我怎么敢乱说。”

    “那你至少可以告诉我!”暚贵侍提高音量,双目通红,“是不是因为他是你兄长,你就护着他?”

    昱贵嫔突然像变了个人,直接拍案而起,表情凶狠:“他不是我哥哥,我没有那样禽兽不如的哥哥!冯家也没有他那种道德沦丧到极致的人!”

    “他……”忽然爆发出怒火令暚贵侍顿时蔫下来,面色尴尬而泛红,手脚慌乱,“他到底怎么你了?他一定欺负你了,对不对,你别窝在心里,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吗?”说到最后,语气竟透着一丝卑微,眼中闪着乞求,双手无意识地攀在昱贵嫔的手肘,欲上欲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昱贵嫔不忍见他如此,又不能说出原委,心中抑郁,更加对冯漾恨之入骨。他深深吸气,清雅的香气冲散胸膛中那股积攒已久的怒火,眉梢眼角再次平和,淡淡道:“那段时间你精神恍惚,神思不定,我若告诉你,恐怕你无凭无据地就要去寻仇,反被冯漾拿捏住,授人以柄。何况我确实没有证据,就好像咱们怀疑白茸一样,都是猜测和臆想。这种情况下,我要怎么说?”

    暚贵侍冷静下来,手落下来,幽幽道:“所以到最后,就是一桩无头案。”

    昱贵嫔还想安慰几句,恰在此时紫棠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精美的三层食盒,四四方方的,上面用螺钿组成一幅兰花图样。

    “茶果子全放进去了,一共十二枚。昱主子拿回去后要放阴凉地方,还能存个两三日,再长时间怕是就不好了。”紫棠生得不好看,声音听起来却舒服,语速不急不缓,咬字清晰,好像在诉说一段故事,娓娓道来。

    昱贵嫔望着紫棠,嗓音柔和:“你能来尘微宫真是太好了,以前的阿虹虽然活泼但终究年纪小些,你就不同了,见多识广,聪慧机敏,太皇太后生前也总夸你细心周到。”

    提起逝去的人,三人俱是沉默,各自伤感。

    半晌,暚贵侍道:“只恨白茸竟废了殉制,让他老人家走得孤苦伶仃,到九泉之下也没人服侍陪伴。”

    昱贵嫔望着他,想附和几句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在他看来,这也算一桩善举,挽救了今后无数人的性命。至于身后的事,他根本不关心。事实上,自从百花宴窥得太皇太后和瑶帝的那番对话之后,他就再不想祝太皇太后长命百岁。

    而紫棠的思绪则又飘回前日。当他躲在宫道拐角处看到那些旧识从庄逸宫走出时,心几乎要跳出来,欣喜地迎上去,往领头的舒尚仪手里塞了个金锭,说道:“还是哥哥好本事,真把贵妃请来了。”

    舒尚仪没有要,又塞回去,感慨万分:“你留着吧,今日的事已经远远超出这几个人的范畴。”接着,把废除殉葬一事说出。

    他不可思议道:“以后永远都没有了吗?”

    舒尚仪点点头:“若皇上没有异议,那就是如此了。”

    当时他就想,一定会同意的,那个人所说的一切,皇帝都会无条件同意。

    然而眼下,他却不能把这种雀跃的心情流露出来,反而躬下身,严肃道:“主子勿恼,这种事大可以换个说法。只需说是太皇太后怜悯众生,从己身做起,废除祖制,贵妃只是按照遗愿宣布,这样一来,太皇太后就是天地间最仁爱的人,世人都念他的好。”

    暚贵侍胸口颤抖,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之后一直望着昱贵嫔不说话,又恢复之前那副清幽的模样,眉间眼中满是欲说还休的情意。

    昱贵嫔不敢对视,唯恐紫棠察觉到他们之间的事,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正式起身告辞。

    出了尘微宫,他漫无目的地散步,心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想东一会儿想西,怎么也定不下来。在一条通往御花园的小径上,他一边踢着小石子,一边跟缙云聊天。正说着,无意中瞥见沈佑和王念盈两人并肩散步,身后稀稀拉拉跟着几个人。那两人今日也没去晨安会,借口是受风寒,可从他们走路稳健的样子来看,不像是有病的。

    他望着两人的背影,发出无声冷笑。其实,刚才面对暚贵侍时他说了谎。他并非没有冯漾下药的证据,只是那证据已死,死在放生会那天。

    冯漾啊,他在心里说,真是难为你勾搭上沈、王二人,你原先可是最看不上这帮庶民的。

    他停下脚步盘算一阵,对缙云道:“你腿还好吧,若没事儿就跟我再散散步吧。”

    缙云自然无不可,陪着他慢慢地走。稍许,他试探道:“您要去哪儿?”又朝沈、王二人的方向投去一瞥,低声道,“线索断了,现有证据依旧无法明确指向冯赞善。”

    他语气轻快:“我人微言轻,自然查不到更深一层,不过有人可以。但从目前情况看也不需要查下去了,很多事需要的不是证据而是解决办法。”

    “您要去毓臻宫?”

    “我与白茸已是陌路,找他就跟找死没区别。”

    他们步入一条宽阔的宫道,缙云远远瞧见章丹正和门房的人交代事情,心下了然,快走几步,打趣儿道:“这是出什么事了,让你这么疾言厉色,隔着八丈远都能看到你头上冒火。”

    章丹一愣,随口答道:“小事罢了,不提也罢。”朝后面步伐轻慢的昱贵嫔行了个礼,续道,“奴才言行无状,污了您的眼,真是罪过。”说完直起身又道,“昱主子是来找皇贵妃的?”

    昱贵嫔颔首:“他在吗?”

    章丹答道:“皇贵妃身上不舒服,有点儿头疼,这会儿歇下了,不见客。您若有事可以跟奴才说,奴才给您转达。”

    昱贵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个故事想讲给皇贵妃听。”

    章丹失笑:“这……故事嘛就更……”

    “关于放生会上王贵侍身边的宫人的。”

    章丹笑容僵住,瞅着那双明眸忽而睁大眼,一侧身将人请进来。

    昱贵嫔踏上殿前台阶,回眸笑问:“怎么,皇贵妃的头疼又好了,又能见客了?”

    章丹笑呵呵地,不显一丝尴尬,躬身道:“可巧呢,这会儿又好了,一准儿想听听您的故事。”说罢,带着昱贵嫔往大殿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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