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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有秽(下)

    白茸走在花园里,入眼皆是繁花绿叶,暗自庆幸还能活着见到夏天。

    “真不容易啊,法师终于走了。”他小声跟玄青道。

    玄青看看空旷的花园,叹道:“往常这个时节,园子里到处都是赏花的人,可现在……”望着不远处的一块空地,几只喜鹊就落在石凳上,叽叽喳喳的,把他的声音全压下去。

    血雨腥风的日子结束了,可人也没了,空气中弥漫的香气透着一股清冷。

    湖边站着一人,长发披肩,微风拂动衣袂,仿佛要飞起来。白茸看背影觉得眼熟,走近才发现原来是尹选侍。

    尹选侍见了他,也不行礼,兀自打水漂玩,眼中泛着死气。

    白茸并不在意虚礼,看着对方额上淡淡的伤痕道:“我有消痕用的药膏,抹上特管用。”

    尹选侍停下,歪着脑袋淡淡道:“不用了,留着挺好,反正也没人看。”

    白茸同情他的遭遇,却不知如何安慰,想来想去只道:“我还没谢谢你呢,那日在花园,只有你说实话,其余都是看热闹的。”

    尹选侍愣了一下,眼中闪烁,才想起来所谓何事,莞尔:“没什么,人微言轻,说了也不顶用,你没事就好。”

    他们就这样并肩站了很久,注视湖面,各怀心事。过了一阵,就在白茸觉得尴尬想要回去时,尹选侍突然转过身,说道:“能求你个事吗?”

    白茸不假思索:“你说,能办到我一定办。”

    “帮我去看看常贵侍,他现在在浣衣局做活儿。”尹选侍拿出一包碎银子,“他那双手只沾过面粉团子,一滴冷水都没碰过。他又是贬过去的,那些人嫉妒他以前是主子,不定怎么欺负他。”

    白茸犹豫着接过银子,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去了也没人当回事儿。”

    “我也只比你高一阶,浣衣局的管事怕也看不上我。”

    “不一样的。”尹选侍嘴角含着淡淡的笑,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我进宫五年,看得透透的,位分是一回事,圣宠是另一回事。你可能还不知道,迄今为止,能在皇上的银汉宫里留宿的只有你、昀贵妃和昙妃三人,单凭这点,就有无数人想巴结。”

    白茸未料竟获如此殊荣,一时有些错愕,压下心跳,说道:“既如此,我替你走一趟,你明天还到这里等我消息。”

    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浣衣局,果然如尹选侍所说,管事的一看是他来了,笑靥如花,吩咐茶水果盘。等问起常贵侍时,却得了噩耗,常贵侍已经在几天前病死了。

    尹选侍知道后红了眼圈,靠在柳树上,盯着手指叹气:“都是命啊。”

    白茸把银子还回去,尹选侍摇头:“你留着吧,我用不着了,你拿它赏人,大小正合适。”

    白茸想了想,把银子交给身后的玄青,再转过身时,尹选侍又递过来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些蜜饯果子。

    “常贵侍以前在尚食局做事,最会做小食,这些是他出事前做的,选的都是最好的料,送你了。”

    他尝了一个,滋味儿酸甜可口,十分独特。“你不要了?”说着,又捏起一个放嘴里。

    “不了。”尹选侍说,清俊的脸庞白得透明,“谢谢你帮我跑一趟,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白茸还想再说什么,可又觉得出了这样的事,在公开场合埋怨谁都不合适,于是转身离开。

    还没走几步就听身后扑通一声,他猛然转身跑到湖边,尹选侍已经不见了,只剩湖面泛起涟漪。

    “快救人啊!”他抓着玄青的手,朝四周大喊,招呼其他人过来。

    可空荡荡的湖边哪有其他人,只有一圈又一圈的水波。

    须臾,一条红色汗巾漂上来,随波慢慢展开。他眯着眼细瞧,发现那上面绣了一对儿鸳鸯。再及远处,临近湖心岛,有一艘龙头大船,隐隐飘来歌声。

    他趴在岸边想捞起那条汗巾,却终因离着太远而放弃,就这么看着它越漂越远。

    玄青拉住他,往后退了几步:“这归宿对他来说未必不好,真要救了才是害他。”

    他惊道:“为什么,活着不好吗,干嘛非要死?”

    玄青叹道:“他进宫数年依然只是选侍,可见有多不受宠,之前还有朋友互相关照扶持,现在连朋友也没了,只能一人孤独终老,与其寂寞一生倒不如现在解脱。”

    白茸沉默了,直到回宫脑子还盘旋着那对儿鸳鸯和靡靡音色。“他们就这么死了,没人知道他们,没人在乎他们。尹选侍落水的时候,皇上就在……唉……”他说这话时,就坐在窗下,盯着院中的黄铜水缸发呆。从他的角度看,水缸上露出一点点荷花尖。

    玄青站在身后,手里拿着纨扇,一会儿给他扇风一会儿盯着扇面看,说道:“虽然残酷,但这就是现实。有时候奴才真羡慕能平安活到最后的老太妃们,在宫里能活下来除了要有手段也更需要勇气。主子要打起精神,尹选侍的路走完了,可您的路还长。”

    他收回视线:“这么长的路,要怎么走下去?”

    玄青正色道:“当务之急是要固宠。您也看到了,皇帝喜欢一个人,那就是有天大的错处都能装看不见,要是皇帝不喜欢,芝麻绿豆大点事儿都是罪大恶极。”

    白茸没有说话,玄青接着道:“晔妃就是例子,他娇纵跋扈惯了,您当皇上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反观常贵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自然能狠下心来谪贬。”

    “可皇帝喜欢的也不是我。”白茸想起如昼之事,失落道。

    “主子糊涂。”玄青放下扇面,坐到一旁,说道,“帝王无真心。主子以为皇后冯氏真的是只因为如昼一事才被废吗,冯氏家族势力庞大,皇上是怕外戚干政。”

    “……”

    玄青换了个姿势,手搭在身边条案上,玩弄桌旗下垂的橘色丝绦,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在皇上眼中,凡事皆可利用,爱人即便死了也能榨出些好处来。”接着,感觉到一丝异样眼光后,又道,“主子别用这眼神看奴才,这都是太妃们说的。”

    “所以呢……”白茸幽幽道。

    “主子收好自己的心,只陪着皇上演好这出人生大戏,保住一世荣华。”

    正说着,有人来报,瑶帝今晚要过来。

    玄青一脸兴奋:“机会来了。”

    入夜,瑶帝轻摇折扇缓步而来,天蓝色的单衫一尘不染宛若谪仙下凡。白茸身披水色纱衣已经收拾妥当,下拜接驾。

    瑶帝用扇柄抬起他的下巴,将人整个托起,笑道:“月余不见,美人越发水灵了。”

    白茸陪笑:“都是陛下滋润得好。”

    瑶帝和他手拉手步入房间,刚说了没几句话,玄青端来一碗汤药:“主子该喝药了。”

    瑶帝疑惑:“你病了?”

    他摇头。

    “那这是什么药?”

    玄青解释:“主子前些日子受了惊吓,夜里经常做噩梦。”

    瑶帝撩起白茸一缕发丝,攥在掌心揉搓,柔声道:“你怕什么?又与你无关。”

    白茸低下头,小声道:“无关也吓人。”

    瑶帝看着黑乎乎的药汁,说道:“没听说你请太医,这药谁开的?”

    “不敢劳烦太医院,方子是从书上找的。”

    “胡闹!药也敢瞎吃。”瑶帝挥手屏退玄青,“明天让太医看看,然后对症下药。”

    白茸心里一暖,轻轻靠在瑶帝身上:“我想陛下了。”

    美人在怀,瑶帝心花怒放,打横抱起直接上了床。这些日子,他其实过得心烦,宫外要赈灾,宫内天天有爆料,他一个头两个大,每日只想蒙头大睡。现在好容易事情告一段落,被压下的情欲立刻高涨,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

    一直到半夜,瑶帝才算舒坦,而白茸则双颊绯红,眼角噙泪,娇喘不止。

    瑶帝瘫在床上,看见帐顶挂有一串佛珠,问道:“挂它干什么?”

    “晚上总做噩梦,佛珠可以镇住妖邪。”

    “管用吗?”

    “总归有个心里安慰吧。”

    瑶帝觉得好笑,白茸娇弱得连只蚂蚁都没踩死过,也需要佛珠镇宅,而自己继位之后陆续处死无数人,这样看来岂不是要搬尊大佛才能保平安。

    白茸见瑶帝表情复杂,以为惹他不快,伸手就要解开佛珠,瑶帝把他胳膊按住,说道:“留着吧,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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