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1】15 瑶帝的恩典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腊月上旬,在昀贵妃的建议下,宫中匆匆忙忙举办了一场选秀,几百位眉清目秀的少年挨个接受检验,最终留下了十位,其中四位给了位分,剩下的六位全是无名分的美人。
瑶帝其实想等春选时再进行选秀,可昀贵妃说借着新年喜庆充实后宫,可以带些吉祥进来,也让晚宴不会显得太空旷。
昀贵妃这举动可谓是讨好了瑶帝得罪了后宫,可没人敢抱怨,大家都在沉默中迎来了新春晚宴。
白茸坐在妆凳上,让玄青给他梳个漂亮的发型。
“主子无需打扮得太过艳丽,后宫争奇斗艳百花齐放,各有各的美,皇上看中的也是每个人的特质,千篇一律或是效仿他人,都只会让皇上反感。”玄青一边说一边给他挽上头发,用黑绸带绑紧。
“你说的有道理,还是按照往常的样子弄吧。”他想了一下,忽道,“往年宴会上可有别的活动?该不会又要赏菊吧?”上回的赏菊宴真是把他吓坏了,虽然到最后也没赏成他的,可仅仅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就已经让他羞得不行,就差在脸上遮个帘子。如今要是再来一回,他非得羞死不可。想到此,他脸上红白交加,眼中满是惶恐,“若真要赏菊,我就不去了。”
玄青见他过于紧张,忙道:“这倒没有,新春晚宴就是大家一起吃吃喝喝图个热闹快活,皇上会有赏,主子只要吃好喝好说些吉利话就行。”说着,还捏了捏白茸的肩膀,权当鼓励。少倾,又道,“主子也别说不去出席的话,就算是真的要做什么事,您无事却告假,就是欺君,就是不给皇上面子,皇上铁定不能饶您。”
白茸一听说只是寻常宴会,心里放松很多,长舒一口气,僵硬的身子软下来,向后靠在椅背,又憧憬起来。也不知他能得到什么礼物,最好是独一份的那种,好叫所有人都羡慕。
至于后面的话,他自动过滤掉,压根儿没进耳朵。
宴会酉时开始。
白茸的席位较之赏菊宴时的又靠前了几分,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靠前。因为昙、旼二妃不在,为了不使席位空缺明显,晔妃特意坐到了昀贵妃的对面,也就是瑶帝的右手边,这样一来,嫔的位置也就提前了。白茸紧挨着昔嫔,对面是暄嫔一人,后面是四位新晋之人,分别是:楚选侍,冯选侍,田采人和李采人。
他是第一次看见新人,有些好奇,与昔嫔交头接耳:“新晋的冯选侍真美!”
昔嫔偏头,头上金簪明晃晃的:“那当然,别看只是选侍,背景可硬着呢。据小道消息说,他与皇室沾亲带故,自小养在冯家,此次是以冯家养子的名义送来的。”
白茸问道:“他和皇室有关系,怎么还能送来?”
“我这也是听其他人传的,具体什么亲缘可就不知道了。也有可能是以讹传讹吧,不过不管怎么说,你都要小心了。”
“我?”他不明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昔嫔一副过来人模样,慢条斯理道:“按说这样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昀贵妃是不会同意进宫的,但他之所以默认这个结果,还不是因为想让新人把你挤下去。皇上对你的宠爱让他有种危机感。”
他迟疑道:“冯皇后被废,皇上应该不会再和冯家往来了吧。”
“啧啧,要么说你纯真呢。”昔嫔一脸不屑,“冯家是顶级门阀,东北燕陵第一大望族,这样的家族皇上是既倚重又忌惮。冯皇后被废,却又给他父亲官升一级,操作虽然看着神奇但其实是制衡之术,既防了外戚,又让他们心怀感念,继续为帝国效力。”
“所以,这也只是交易?”
“当然,听说冯氏被废时,冯家人只是象征性地递折子抗议了一下,然后就不了了之。”昔嫔抿了抿嘴唇,又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续道,“不过就算他们不乐意也没法子,听说皇上当年是突然下旨,没跟任何人商量,估计听到旨意后所有人都懵了。”
相较于过去,白茸更关心眼前,追问:“那为什么冯家还想送人进来?”
“这就像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道理一样,有个自己人在后宫里,关键时刻吹吹风求求情,事情结果可能大不一样。”昔嫔意味深长。
白茸由衷感叹:“你知道的真多!”越发觉得自己蠢笨,抬不起头来。
昔嫔哈哈一笑,用肩膀顶了他一下:“你待久了自然就看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人差不多全到齐了。
所有人均翘首以盼,而瑶帝就在这盼星盼月般的瞩目中闪亮入席。
一时间,礼乐齐奏,众人齐齐下拜。
许是节庆关系,瑶帝特意穿了身暗红色的袍子,衣缘绣着金线,乌黑的头发梳得齐齐的,像是从天上走下来的仙君,又像是春风得意的新郎倌。他让众人平身入座,照例说了些祝愿的话,然后举起酒杯,示意同庆,端的是一代明君的庄严模样。
然而酒过三巡,他便原形毕露,人没了正形,衣襟敞开,歪在椅子上搂着晔妃拿着串葡萄互相投喂。
各位美人轮番上前说着吉祥话,说完就会从瑶帝身前的桌案上挑一个福袋,权当抽彩头。已经开出的福袋里有珠宝首饰、装饰摆件、古玩珍品、各色锦缎等等。那些还没抽福袋的人看着福袋里的字条既羡慕又窃喜,憧憬着轮到自己是会是什么好运。一时间殿内热闹非凡。
轮到昔嫔时,他恭祝瑶帝“国运昌盛,世代繁荣。”语调庄严肃穆。他的模样并非绝美,却自带一股文人气质,眉眼间流淌着熠熠风采,普普通通的两句祝福由他玫红色的雾唇说出,多了几分超越历史的感慨和厚重感,引得众人为之侧目,就连听惯了吉祥话的瑶帝也深深望着他,暂停和晔妃的嬉闹。
昔嫔说完后,并不上前去拿福袋,而是原地跪下,淡紫色的衣摆铺在身后,说道:“我不要福袋,只求陛下一个恩典。”
瑶帝打量他,随口道:“你先说说看。”臂弯一紧,晔妃便又挤上,窝在怀里蹭来蹭去。
昔嫔说道:“薛贵侍禁足大半年,过得凄楚,宫人们都欺负他,有时连饭都吃不上。求陛下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赦免了他,他真的没有半分害人之心。”说到后来,语气蒙上哀求。
忽然之间,熙攘的大殿安静下来,礼乐也停止了,就连晔妃也正襟坐好,直勾勾盯着他。瑶帝目不转睛地望着昔嫔,平静道:“大过年的,提这干什么?”
昔嫔不死心,求道:“薛贵侍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些瓶瓶罐罐早就有。他入宫前就喜欢种草药,倒腾这些东西,就是自己弄着玩打发时间。”
瑶帝冷笑:“那你的意思是因为朕冷落了他,所以他才配毒药玩?”
昔嫔自知失言,倒吸口凉气,脸色白了几分,沉静片刻咬牙道:“那些药都是用来除虫除杂草的。他本无害人之心,何来罪过一说,谁家还没个耗子药呢,难道官府都要以持有毒药之名全部逮捕?”
“放肆!”瑶帝面色骤沉。
昔嫔吓得一哆嗦,跪直的身子瞬间软下去,伏在地上,一双眼虚空无神地定格在砖缝中,脑子空了大半,几乎忘记呼吸。
这时,暄嫔举杯饮下葡萄酒,慢悠悠道:“昔嫔这话说得荒谬,皇上龙体贵重,怎么能这样比较,所谓防患于未然。”
“若是这样,只没收就行了,为何还要……”
“林宝蝉!”昀贵妃喝道,“你这是在质疑皇上的谕旨吗?听闻林大人家风严正,难道就是这样教导你忠君事主吗?”
昔嫔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上一抖,又想起在外为官的父亲,一时不敢言语,默默低下头。
“好了好了,除夕夜别说不高兴的事儿了。”瑶帝懒洋洋地冲昔嫔招招手,让他拿了福袋退回座位。
昔嫔攥着福袋坐下,神思恍惚,也不知在想什么。白茸帮他打开福袋,里面是几块金锭和一串由绿宝石和细碎的金刚石穿成的项链,在灯火下闪闪发亮。他将项链比在昔嫔身上,叹道:“好漂亮啊!这大概是今日最珍贵的。”
“漂亮管什么用,玩物罢了。”昔嫔不看它,小声道,“我前两天想去看薛贵侍,被拦了回来,后来使了好些银子才从送饭宫人处知道之前带去的东西没一样落在薛贵侍身上,都被那些没良心的宫人瓜分了。”
白茸把项链放桌上,小声道:“你可千万别提了,皇上会不高兴的。”一边说一边偷偷看瑶帝的表情,见那面色缓和,才松口气。
昔嫔抓住白茸的胳膊,央求:“你去求求皇上吧。我听说你去看旼妃和昙妃,东西都带到了,皇上也没说什么。”
站在两人身后的玄青听见了,急道:“昔主子这是要害我家主子啊!皇上的态度很明确,这事没得商量。”
昔嫔心中焦急,语速很快:“可薛贵侍挨饿受冻,恐怕活不到春天。昼贵侍有圣宠,说话比我管用。”
玄青皱眉:“只怕说了,这圣宠也就没了。昀贵妃和晔妃就等着我们主子犯错呢,哪儿能再主动往枪口上撞。”又对白茸道,“您三思啊!”
“你们,我……”白茸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之际只听瑶帝说,“你们几人嘀嘀咕咕干什么呢?昼贵侍该你了。”
白茸连忙起身走到中央,掬起笑容:“恭祝陛下万事如意!”说完,屈膝下拜。
瑶帝笑着说免礼,让他也挑一个福袋。
他复又撩起衣摆端正跪好,朗声道:“我不要福袋。”
瑶帝呵呵一笑:“你也要求恩典?那可先说好了,薛贵侍的事免提。”
白茸俯下身,额头紧贴地砖,尽显谦卑:“我请罪。”
“何罪之有?”
“持有之罪。”他道,“我记起卧房之内有把剪子,院内有些碎石,偏殿好像还有切果子用的小刀。刚才暄嫔的话我深以为然,龙体安危自然比天大,我宫里这些东西都是危险之物,哪天要是我起了歹意……所以,为安全起见,我自请禁闭。也请陛下好好彻查一下,各宫各处有凶器的全都幽禁,这样便安全了。”
此话一出,最先坐不住的就是暄嫔,他站起来杏眼一瞪:“怎么能这么说?我可没有这意思。”
晔妃也叫道:“真是岂有此理,谁宫里没有个指甲剪之类的玩意儿,这也能是罪过?”一边抚摸长长的指甲,一边又道,“按你的意思,我们戴的簪子和手上的护甲也算利器了,合着都该被关起来?!”
昀贵妃看着白茸,淡淡开口:“昼贵侍这话不知是什么意思,想大过年的给所有人添堵吗?”转头对瑶帝说,“请陛下明鉴。”
“既如此,昼贵侍就回宫自省吧。”瑶帝抖抖嘴角,挥手让他退下。
他没有动,依然跪着,身后的宝蓝锦缎好似翻涌的波浪。
瑶帝见状,动动身子,好奇道:“你还要说什么奇谈怪论?”语气很平和,不像动怒的样子。
他鼓起勇气,故作镇静:“我还想……给旼妃和昙妃求个恩典。”
刚才还窃窃私语的人全闭了嘴,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尤其是昔嫔和玄青,为他捏把汗。玄青一度想冲过去,把白茸拉回来。
瑶帝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收起笑容,眼底一片凉:“他们犯了天怒,引来地动,你也敢替他们求赦免?”
白茸不敢迎着那双冷眼,压下身子恳求:“不敢求赦免,只是觉得他们应该将功补过才是。”
“怎么个补法?”
“听闻城外的雀云庵颇为灵验,他们二人可到那里带发修行,一可以静心思过,二可以为死于灾祸的人超度,三来,也彰显陛下的宽厚仁慈。”
“这怎么行!”昀贵妃大声说,“他们两人私通苟且,罪大恶极,怎能就这么放了!”
瑶帝瞥了昀贵妃一眼,幽幽地说:“什么叫私通苟且,他们认罪了?”声音并不大,甚至夹着一丝玩味,然而在旁人听来,这正是帝王之怒的前兆。
昀贵妃被这眼神和声音吓明白过来,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瑶帝对外只说他们二人有失德行,暂押彻查,可没说苟且之事,今日被他说漏嘴,扫了瑶帝脸面,这罪过可大了。
晔妃看这阵势,一颗玲珑心像风车似的转起来,灵机一动,突然插口:“陛下,我觉得这主意挺好的,新春伊始,万物复苏,也该有个新气象。他们二人虽有错处,但已经受了罚,不如就趁新年给他们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毕竟昙妃还是王子身份,总在慎刑司关着也不合适。”
昀贵妃一愣,没想到晔妃会如此说,一双眼中透着惊异:“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是所有错误都有改过的机会……”
瑶帝被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吵烦了,不耐道:“罢了,就这么办吧,让慎刑司放人,然后收拾收拾,找个吉利日子启程。”
“陛下!”昀贵妃不甘心地叫了一声,差点站起来,然后又在一记眼刀下生生忍住,身子往椅子里缩。
“好了,下一个该谁了,朕这里可还有好东西呢……”瑶帝不再纠结此事,又开始和众人说笑,殿内又渐渐欢闹起来。
白茸早早回去,走在空旷的宫道上,身后是噼啪作响的烟火。他望着夜空看了一阵子,绚烂的烟花美丽却稍纵即逝,不觉生出些惋惜,跟玄青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傻?”
“哪能啊,主子是最善良的。”玄青笑了,和他并肩而走。
白茸落寞道:“善良的人往往都傻吧。”
“也不能这么说,在宫中,不树敌的情况下明哲保身是很难的,主子能守住初心着实难能可贵。”
他摇头:“可我知道我变了,变得也会猜测圣心,也会察言观色。”
玄青没明白。
“皇上让我回宫自省,语气平淡,眼底也无怒意,所以我才敢提后面的事。”说完,他的步子忽然轻快起来,得意地笑着:“不管怎么样,这次有惊无险。”
晚上,他沐浴后靠在床头看书,等头发半干时熄灯睡觉。刚躺下没多久,朦胧中就听见门口有响动,一睁眼吓得够呛。一个黑影在床边晃,他情急之下抄起枕头就砸。
“哎呦!美人力气还挺大!”一声熟悉的嬉笑。
是瑶帝。
白茸下床点上灯,看着已经脱了外衣的瑶帝,气道:“吓死我了,怎么也不让玄青告诉我一声。”
瑶帝搂住他蹭了蹭:“朕还当你胆子大,敢于殿上公然挑衅,怎么就被个黑影吓着了。”
“那不一样。”白茸嘟囔着,使劲儿嗅了嗅,瑶帝身上有股子酒味儿。
“怎么不一样?”瑶帝咬住他的耳垂,慢慢把人带到床上。
“殿上灯火通明的,有什么好怕。这晚上黑灯瞎火,突然蹿进个人来,非奸即盗。”
瑶帝大笑:“真不知该说你胆大还是胆小。”
白茸靠在瑶帝怀里,小声道:“陛下既然都能放了旼妃和昙妃,那薛贵侍……”
瑶帝亲了一下脸颊:“现在非要提这事儿?”
“我……”宽厚的手握住白茸纤细的脚踝,手指在足心轻轻一挠,霎时间痒得他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还想说什么?说啊,朕听着呢。”瑶帝每说一句,就挠一下。
白茸痒得脚趾蜷曲,另一条腿想踹又不敢踹,手无助地抓着床单,又哭又笑:“陛下,放手,痒死了……啊啊……”
瑶帝可不听他的,半开玩笑:“你在殿上不是挺仗义吗,怎么这会儿怂了?”
“啊……陛下,快停下,饶命啊!”白茸被这百蚁钻心的麻痒逼得眼角滴泪,尖叫乱喊,整个床架在他的翻腾下直摇晃。
一看美人哭了,瑶帝松开脚踝,撑在他身上:“乱喊什么,谁要你的命。”
他大喘着气,眼睛通红:“陛下再挠下去,我就真的要死了。”
“朕若真想要你死,刚才在殿上就把你拖出去了,还用这样大费周章。”
“那薛贵侍的事……”
“怎么还提,刚才没罚够?”瑶帝说着又要去捉他的脚,他机警地缩成一团:“那我不能白挨罚呀。”
瑶帝笑眯眯说:“朕给你补偿。”搂住白茸,滚作一团。
床帐放下,房中只剩温声软语旖旎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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