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2】4 寻香识踪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尘微宫中,薛嫔给昔妃倒了酸梅汤,小声埋怨:“你今天也太露骨了,就算不喜,也不能那样直勾勾看着人家,多不好啊。”
昔妃一口气喝完,酸酸甜甜冰到心里,怒火算是缓和大半,叹气:“我也知道父亲做了错事,处罚得不冤,如果旼妃不回来我无话可说。可他之所以能回宫,还不是因为他父亲监察有功,这功绩是用我父亲的仕途换来的,一看见他就想起被赶回老家的父亲,心里过不去这坎儿。”
薛嫔却想,昔妃的父亲收受贿赂却仅仅是革职,已经是瑶帝天大的恩惠了,这事要放别人身上,铁定要下狱。他扶住昔妃的肩膀,说道:“那你还能如何,咱们与旼妃同在内廷,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和他交恶得不偿失。”
“是啊,他还有昙妃撑腰呢,可不能轻易得罪。”昔妃低笑,“你瞅瞅今日碧泉宫的事,他们俩一唱一和,倒把季如湄逼得无话可说,只能干瞪眼。要不是那个晗选侍来了,姓季的说不定又要迁怒别人。”
“他们俩……果真……”薛嫔欲言又止。
“肯定是真的。恶心!”昔妃还想批判几句,却听屋外闹出极大的动静,好像有人踢碎了花盆之类的东西。
“气死我了。”话是带着怨气喊出来的。
薛嫔听了一下,低声道:“小祖宗回来了。”
昔妃从窗户缝往外看,只见白衣少年如风般闯入,一头钻进偏殿。又往宫门口瞧,隐约能看到几个黑乎乎的碎片躺在地上,应是那被踢破的花盆无疑。他收回视线:“你那花盆不是要挪到后殿花房去嘛,被他给……”
“算了,一个花盆而已,他不找我麻烦就算好的。要是以往碍了他的事,踢完还要嚷嚷几句呢。”薛嫔靠上椅背,显得很疲惫。
昔妃又往窗外看,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他掩蔽纱帘,问道:“他只是个选侍,这么跋扈吗?”
薛嫔叹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别看他一脸纯真可爱,脾气却爆得很,就是个混世小魔王。刚开始我看他举止从容还以为是个优雅公子,可没两天就原形毕露。几天前一个宫人做错了事,他上脚就踹,嘴里骂骂咧咧。”
昔妃不可思议:“这么野蛮?”
“现在尘微宫里,我就是纸糊的老虎,他才是真正的主子。昨晚上不是下雨了吗,我让扶光带几个人拿油布把花圃遮一下,许是动静大了些,他推开窗就骂。扶光也算宫中的老人儿了,没受过这气,回了一句嘴,那小魔王竟抄起手边的花瓶往外砸。幸好离得远没砸到,否则又是一桩血案。”薛嫔说完,心有余悸。
“听说他老爹定武将军就是个脾气暴躁的大老粗,晗选侍又是他家幺儿,这般粗野,倒也不奇怪。”昔妃沉吟,这样看来还是自己宫里的昱贵侍要好相处些,除了清高自傲外,也没有更多实质上的不良品行。
他们又说了些别的。昔妃拿出新作的一首诗念给薛嫔赏鉴。之后,薛嫔又邀昔妃到后面花房赏花。
晌午时分,昔妃起身告辞,路过花圃时说道:“真够香的,你不觉得呛?”
薛嫔送他出去,说道:“我都适应了,你们突来乍到的一时肯定闻不习惯。”
这时,偏殿门突然开了,晗选侍站在门口,绞着发丝笑着说:“可不是嘛,我刚闻的时候特难受,现在倒不觉得了。”他已然换了身整洁的衣裳,头发妆容也精心打理过,全然看不出刚回来时的疯癫。
另两人下意识点头微笑,还没想好说词,就听晗选侍接着说道:“说起香气,两位哥哥可玩过寻香识踪的游戏?”
昔妃答道:“玩过一两次,不是太在行。”
晗选侍大喜,笑着说:“玩过就好,咱们也玩,如何?”一双眼透着期待,很有一股少年人特有的天真。
薛嫔看看日头,犹豫道:“可现在已经中午了……”
晗选侍道:“咱们吃了午饭再玩。”不等他们回答,又吩咐身后的阿虹,“一会儿去多请些人来,这个游戏人多才好玩。”
薛嫔心知要是拒绝,那小魔王不定怎么发疯,于是只能应下,对昔妃说:“要不你别走了,就在我这里用饭,反正下午也要出来。”
昔妃还没答话,就听晗选侍道:“如此最好,下午未正时分,到湖心的揽月水榭去,我们在那玩,凉快。”
昔妃听从薛嫔的建议,折回屋里,关上门小声抱怨:“我是真不想玩,大夏天跑到水面上,这是喂蚊子去了。”
薛嫔亦小声道:“我也不想,可……还是依着他吧,他现在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又是皇贵妃的堂弟,面子要给足才行,一会儿我给你个香囊,熏蚊子用。”又招来扶光,让他去跟尚食局说一声,把两人的份例合到一起送到尘微宫。最后打起精神,对昔妃道:“往好处想,湖边凉快,就当消遣吧。”
“那东西我玩不好,恐怕到时候出丑。”昔妃十分担忧,并且可以想见,晗选侍会如何对落败者冷嘲热讽。
薛嫔却不以为然,眸中闪过一丝得意:“怕什么,有我呢,我这鼻子什么时候出过错。”
***
下午未正,太阳高悬,水面被日光照得闪闪发亮,六个窈窕身影围坐在揽月水榭中。
白茸和昱贵侍坐一起,另一边依次是昔妃、薛嫔、晗选侍和楚选侍。
阿虹从锦盒里拿出一个有镂空花纹的小布袋,用镊子夹起锦盒中的一粒红丸放进去,交给晗选侍,然后依次传开仔细闻。
白茸仔细闻了半天,只觉得很香,至于是什么,大概猜出玫瑰味道。他疑惑地看了昱贵侍一眼,后者已经在纸上写好名称,小声问:“这怎么闻得出来?”
昱贵侍悄悄让他看一眼纸,与他猜想得无异,他连忙提笔写下。昱贵侍压低声音:“所谓寻香识踪就是要只凭香气判断香料成分。你看锦盒里有七八颗香珠,每种都不一样,有的更复杂是三四种香料混合的,非得常年玩这个的才能闻出来。”
白茸由衷赞叹:“你真厉害,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昱贵侍却道:“我这算不得什么,刚才那个是最简单的独香丸,也就是只有一种香料,闻着像什么就是什么,好猜。”
香丸再传到晗选侍手里,阿虹递出一张红色纸条,他开口念道:“玫瑰。”
在座的人纷纷亮出自己写的纸,晗选侍环顾一周,说道:“大家都猜对了,那下回可就是双喜结了。”
白茸见昔妃皱眉,悄悄碰他:“什么是双喜结?”
“就是两种香料做的,不好猜了。”
晗选侍听见他们的对话,微微一笑:“是我疏忽了,这本是闲散人家打发时间的游戏,茸哥哥不会玩也正常。”
白茸听出弦外之音,有些不自然,可晗选侍脸上却完全没有一丝揶揄嘲讽的神态,反而认真说:“没关系,我教你。”然后介绍起来。
香丸共分三级,分别是独香丸,双喜结和三枝花,有的锦盒还有第四级,叫群芳秀。
不过一般人只玩到第三级就已是极限。每个级别都有对应的颜色,没有硬性规定,只要能区分开就可以,但大部分第一级都是红色,第二级是黄色,第三级是绿色。
另外香丸上也会做记号,这样可以和答案对照,避免张冠李戴。
晗选侍最后道:“要是谁猜错了,可是要罚诗的。”
闻言,白茸心里一揪。他哪里会作诗,背诗都困难。
布袋第二次传到他时,他使劲嗅,好似闻出了茉莉,至于另一种怎么也闻不出,只好把东西递给昱贵侍。
昱贵侍拿着袋子在鼻子底下晃来晃去,眉头时皱时舒,最后拿笔也写下茉莉二字,另一个思索良久才下定决心写上丁香。
白茸又看向昔妃,精美的袖子遮住一半纸,只能看出个莉字,想来有一味确定是茉莉,但另一味……
他还在犹豫,晗选侍却已经在催促,不得已只能也跟着写出丁香。
好在猜对了,他暗自松口气。
他们又玩了三四轮,每次他不是偷看昔妃就是照抄昱贵侍,全部险胜,而对面的楚选侍却已经猜错两回,连晗选侍也猜错一回,他们都按照规则吟诗作对,一时气氛十分融洽。
不过,最让他吃惊的是薛嫔竟然也能答对,而且赢得轻轻松松。然而他稍一想也就明白了,人家是花匠出身,天天摆弄,自然能轻松辨别各花香气。
香丸最后一次传到他这里时,已经进阶到了第三级。在座的每个人都苦思冥想,昱贵侍直接向他摇头。
楚选侍干脆放弃,支着脑袋,擎等着公布答案。
再看昔妃,在纸上涂涂改改,一会儿一个样,就连薛嫔也眉头紧锁。
答案公布,是桂花、芍药和万寿菊,只有薛嫔和昔妃猜对。
白茸看了看自己的答案,没一个写对的。
“两位哥哥真是好本领。”晗选侍由衷说,然后对其他人道,“从我开始自罚。”说完作诗一首。
闻言,白茸慌了神,全然听不进别人的诗作,干坐在石凳上急得不行。可急有什么用呢,这东西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最后轮到他时,他报赧道:“我是真不会,要不罚个别的。”
“那罚什么呢?”晗选侍左右看看有些为难,“作诗也不难啊,你看他们都是随口说的,要不你也试试呗,就以这湖水为题,如何?”
“我……”他看了看湖水,夕阳下波光粼粼,跳跃着金光。这幅画面的确很美,奈何他只能眼睛看到,脑子却领悟不到,半个词也说不出来。他下意识看昱贵侍,面露难色,后者柔声道,“要不我替昼嫔作一首,我都想好了。”
晗选侍美目一翻,说道:“那怎么行,规矩就是规矩,擅自改了下回就没人玩了。”
水榭内,气氛渐冷。
薛嫔不愿生事端,连忙打圆场:“人各有长处,就罚个擅长的,这样皆大欢喜,也不算坏了规则。”
昔妃也道:“本来就是个游戏嘛,没必要弄得尴尬。不如昼嫔自己想一个,意思意思就行了。”
白茸向两人投去感激的笑容,正思索着,却听晗选侍笑道:“茸哥哥擅长什么,诗词不行,那唱歌弹琴,或是绘画舞蹈?”
白茸默不作声,意识到这次所谓的游戏很可能是一个局,专门针对他的局。
其他人也认识到这一点,神色渐渐凝重。
只有晗选侍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上下打量一番,一拍手笑嘻嘻道:“我想起来了,茸哥哥应该最擅长的就是扫院子了吧,要不就把尘微宫的院子打扫干净吧。”
薛嫔听得心里一紧,表情大骇。他与白茸同级,白茸又正得宠,别说扫院子了,即便帮忙递个东西也是不敢开口的。更何况,就算是个不受宠的采人,他也不能随便使唤人家。他望着美丽的少年,紧张道:“晗选侍,莫开玩笑啊。”
“怎么是玩笑,我可是认真的。”晗选侍手支下巴仍然在笑,只是那眼里却已无半分戏谑,只剩下讥讽和挑衅。
这时,一直不出声的楚选侍说道:“你不是说待会儿去我那里看书吗,现在就走吧。”说着站起身,拉拉晗选侍的袖子。
晗选侍默默推开他的手,俏声道:“晚些去也不迟。”眼睛仍盯着白茸。
楚选侍自知劝不住,便朝其他几人微微下拜,说道:“日头偏西了,我先回了,向各位哥哥请辞。”
一见有人走了,其他人纷纷起身也要走,晗选侍伸手一拦,说道:“都别走啊,茸哥哥还没罚呢,你们大家做个见证。”
水榭中气氛不对,各自的近侍都从外围聚拢过来,玄青道:“晗主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游戏罢了,何须认真。”
晗选侍一翻眼,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玄青抿嘴不语,他还很少被这样怼过。这时一直沉默的白茸忽然慢悠悠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这什么对我说话。”
晗选侍瞪眼:“我父亲是定武将军!”
“定武将军下的崽子就能这么跟我说话吗,一个将军之子有什么好骄傲的,定武将军再大能大得过皇上去?”
晗选侍踢开凳子,站起来,伸手一指:“你这个……”话没说完,就见白茸侧身,对玄青道:“掌嘴。”
他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狠狠挨了两巴掌,雪白的脸蛋儿上一边一个红印子。“你们……”他尖叫着捂住脸,旋即又被玄青攥住手腕,脸上又挨了两下。
阿虹急得去扯,可他也是少年身量如何拽得动年富力强的玄青,手刚一伸过去就被推倒,只能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自家主子挨巴掌。
另外三人则目瞪口呆,薛嫔和晗选侍同住一宫,于心不忍,出言求情:“我看……这事就算了,晗选侍年纪小不懂事。”
白茸让玄青停下,对已经被打得晕头转向的晗选侍说:“今年多大了?”
晗选侍捂着脸直哆嗦,眼中全是水雾:“快十七了。”
白茸点头:“不小了,该懂规矩了。这次看在薛嫔的面子上饶了你,下次要是再出言不逊,我就让你到毓臻宫扫院子去。”说完,朝另三人稍稍欠身,带着玄青飘然而去。
凉亭里的人皆被刚才一幕惊到,表情各异,心下骇然。尤其是昔妃,身上泛起一层冷汗,刚才他看得真切,白茸眼里有股狠厉,他只在皇贵妃眼中看到过这种神色。忽然间他明白了,怪不得皇贵妃非要致白茸于死地,一山哪容二虎。
0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