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2】8 中秋宴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晗选侍病愈后,一连数日窝在房间不出来,薛嫔怕他病了,又不敢前去打扰,于是亲自去了趟碧泉宫,请昀皇贵妃出面安慰一下。
昔妃知道后直撇嘴,埋怨道:“你管他做什么,忘了他是怎么给你甩脸子的了?”
薛嫔道:“他住在尘微宫里,我这每日进进出出的,要是一点儿都不照顾,说不过去啊。再说,别看皇贵妃现在不管,等到真出了事,说不定就赖上我了,给我扣个照顾不周的帽子。我在宫里也没个依靠,还是谨慎些为好,左右不过是跑个腿儿,动动嘴皮,也累不着。”
昀皇贵妃得了薛嫔的禀报,起初是不想管的,可后来又念及同族亲缘,还是走了一趟。在尘微宫偏殿,见到了闷闷不乐的少年。
“怎么还不高兴啊,事情都过去好多天了,也该出门走走了。”他把人带到窗户前,仔细端详,见人瘦了几分,颇怜爱地抱了抱。
晗选侍未施粉黛,头发松散,眉目中含着幽怨,被这么一说,眼泪像决了堤,唰地流了下来:“皇上怎么能这么对我……”话没说完,就被捶了一下心窝,吓得他眼泪也不流了,大张着嘴,愣愣看着对方。
昀皇贵妃冷下脸来,说道:“不要命了,还敢议论皇上,还想被打嘴吗?”
“我……做错什么了?”晗选侍委屈,眼里噙着泪,“我没提揽月水榭的事儿啊,就想去银汉宫转转,这怎么了?那地方昼嫔去得,我为何去不得?我父亲是……”
“够了!”昀皇贵妃厉声呵斥,“在宫外,你可以把定武将军的名号拿出去招摇,可在宫内,少提他的名字,尤其是在皇上面前!”
“为什么?”晗选侍不解,叫道,“我父亲为皇上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幽逻岛的战事也是我父亲在指挥,胜利在望,凭什么不能提?没有我爹,云华就……”
啪的一声,叫喊戛然而止。
他捂住火辣辣的脸,眼中充满惊恐。
昀皇贵妃甩甩手,看着泛红的掌心说道:“我告诉过你,在宫里别提你父亲,你怎么还敢提?”
“哥哥……”晗选侍唤出一声,说不下去了。
“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你仔细听好。”昀皇贵妃神色严肃,慢慢道,“第一,定武将军是云华的战神,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你用不着总挂嘴边上,让人知道你是他儿子。第二,所谓功高盖主,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却忌惮。你总提定武将军的名号,会让皇上觉得你在用季家军的威望压制他。第三,定武将军姓季,可这天下姓梁,你想说没有定武将军就没有云华吗,这话传出去就是大逆不道,是要被问罪的。你有几个脑袋敢说这样的话?”
晗选侍被后面的话吓住,以前从未有人跟他提起过这些,今日一听,才想过味儿来。“谢哥哥提醒,我以后不再说了。”他小声咕哝着,半晌又道,“可我去银汉宫也不行吗?”复又委屈上。
“所有人都想去,可那地方是想去就去的吗,那得皇上召见才行。昼嫔去侍寝,也是皇上的旨意,不是人家提出来的。”昀皇贵妃掏出帕子,给他擦泪,说道,“别看皇上平时嘻嘻哈哈的,可也疑心着呢,你主动说要去银汉宫,在皇上看来那就是有图谋不轨的嫌疑,能同意吗?”
晗选侍冷静下来:“那我现在怎么办,皇上一定讨厌我了。”
“怎么会呢,皇上不记仇,没过几天又能把你宠上天去。”昀皇贵妃心想,至少在幽逻岛取得战果之前,皇上都不会厌烦季如冰。
在那之后,晗选侍彻底消停了,老老实实过日子,出门遇见别人也是客客气气,不再张扬,变得温和许多。
这期间,晔贵妃的病情加重,高烧之后是不穷无尽的低烧,整日昏昏沉沉,一个多月没有在人前露面。少了他在身边蹦跶,昀皇贵妃过得百无聊赖,每日面对众人也提不起精神,怏怏地说几句就让大家散去,剩下的时间不是和瑶帝温存就是撸猫。
瑶帝在几位宠妃之间轮番游走,精准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做了个轮值表,把雨露均沾做到了极致。而且,不出昀皇贵妃所料,晗选侍依然在轮值表之中,并没有因为前些天的事而遭冷遇,甚至还因为侍奉得力而被赏了好多玩意儿。
不侍寝时,白茸闲在毓臻宫里无所事事,又练起画作,只是他一没基础二没天赋,画出来的东西仍是惨不忍睹。他曾拿给内殿侍奉的几位亲近侍从们观看,并要求说实话,结果大家忍不住摇头,均无话可说,唯有玄青可以昧着良心说一句好看。
八月中旬,从前线传来捷报,定武将军成功击退幽逻岛的进犯,迫使他们求和。为了表彰定武将军的功绩,瑶帝破例晋封他为镇国公。晗选侍的身份一下子变成了公爵之子,跻身真正的贵族行列。相应的,他的位分也升了一级。
“晗贵侍……”白茸坐在小凳上,面前是几副精美首饰,对玄青道,“还没安生几日,就又要活分了。”
玄青道:“可不是嘛,听说刚一晋封,就命人去了趟尚寝局,把床上的那些个铺盖全换成了用金蚕丝做成的绣品,一进屋明晃晃的。”
“小孩子就是不一样,刚得了宠就想着炫耀,也不端着点。”白茸不以为然,只要不再找他麻烦,怎么折腾都没关系。
“主子今日要戴哪副,其他各宫都往喜庆了打扮,毕竟这回中秋宴和幽逻大捷一起,可谓双喜临门。”玄青挨个拿起来往白茸头上比,哪一个都好看,挑花了眼。
“嗯,可不能被人比下去。”白茸眼睛停在一副玫瑰金色的首饰上,拿起其中的牡丹团花簪,看了看,“就戴它吧,其他的你看着配,也别太多了,要不然脖子疼。”
中秋宴在宫中的望仙台举行,这是宫城中一处特制的高台,起初是祭月之所,后来到瑶帝的父亲瑄帝时,把祭祀改在别处,望仙台便空了出来。后来又因地方宽广视野开阔成为举办露天宴会的绝佳场所。
晚间天气很好,不冷不热,没有一丝云。玉盘似的月亮被无数星辰捧着,悬在墨蓝天空,和下方高台上的数盏明灯交相辉映,望仙台亮如白昼。
瑶帝身穿玄色龙袍举杯对月,先是吟诗一首,然后将酒水洒在地上祭奠为国捐躯的将士。众人也学着他的样子把酒水洒在面前地上,尤其是晗贵侍和楚选侍,敛了神态,虔诚端庄,好似真的在为阵亡的将士缅怀。
祭奠结束,宴会开始,氛围渐渐热闹起来。酒过三巡,瑶帝彻底撕开伪装,把晗贵侍招到近前跟他嬉笑,互相咬耳朵。
昀皇贵妃道:“陛下在说什么,让我们也听一听乐呵一下吧。”
“哈哈……”瑶帝笑道,“朕刚才说,这月亮圆得像美人翘臀一样。”
“……”昀皇贵妃暗自皱眉,不知该说什么。
一旁的昔妃接口:“怎么是美人屁股,依我看倒像是美人脸。”
晔贵妃打趣:“谁的脸能这么圆?”这是他自发烧之后第一次露面,浓妆之下,不显一丝憔悴,一双媚眼颇有神采。
昔妃不语,只看着旼妃笑。其他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旼妃穿了一身暗紫色的高领长袍,头发全绾上去,又带着珍珠钗,越发显得脸圆。
旼妃显然也知道昔妃的暗示,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又没说是谁,你那么在意干什么。”昔妃夹了口菜放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旼妃一翻眼,笑道:“是我多想了。”端起酒杯,朝空中一举,吟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刻意拿腔拿调,好像文人墨客。
边上的人均点头微笑,只有昔妃脸色一变。
这诗词引用得高明,明面上祝愿大家都平平安安,可暗地里却讽刺他父亲被贬回乡,离帝都千里之遥。更可气的是他还不好发作,只能吞下哑巴亏。
偏偏旼妃这时还不依不饶,对他说:“昔妃的脸色不好,是不是刚才我说的让你生出思念之情,要真是这样,我给你赔罪。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也是有感而发,忘了顾及你。”
昔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多虑了,我什么都没想。”
这时,气氛已经有些变了。
除了坐在上首的瑶帝还在跟晗贵侍和昀皇贵妃调笑之外,其余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旼、昔二妃身上。白茸默默喝着酒水,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动,只听昙妃突然道:“好好吃个饭,干嘛这么剑拔弩张。”
楚选侍道:“今天月色好,咱们还是赏月吧。”
旼妃望着月亮说:“月色好,也得跟对的人来赏,否则兴致全无。”
昔妃则道:“颜哥哥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清楚,后宫是你死我活的地方,来了就要战斗到底,不分个输赢别想活着离场。剑拔弩张才是常态。”
这话说得胆大,白茸偷偷看瑶帝的反应,所幸后者正跟晗贵侍说话,又因乐曲悠扬,压根儿没注意到。
昙妃没想到对方会挑明了说,仔细看了看昔妃,然后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品尝,快喝完时,才淡淡道:“作为老资历,我劝你有些话还是放肚子里的好,太明目张胆,活不长久。”
昔妃俊俏的脸露出不屑,吐出一句:“倚老卖老,不嫌害臊。”
旼妃掩面幽幽一笑:“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你当自己是二八妙龄吗,也不照镜子瞧瞧。”
昔妃脸色一变,还要再说,这时白茸插口:“你们大家不吃月饼吗,御膳房做的,挺好吃。”
薛嫔也道:“是啊,这回做得不差。还有火腿馅的,滋味儿可足了。”说着,递给昔妃一块,冲他使眼色。
昔妃不情愿地尝了尝,哼了一声,不再理其他人,只和薛嫔小声嘀咕。
事情被这么一打岔,算是揭过去,昙妃和旼妃自顾吃着,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暄妃捏着一小块月饼,嘴里咂味,对众人道:“自从点心局的阿顺出事之后,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糕点,真是难得呢。”
阿顺……白茸想起来了,就是开春时淹死在湖里的御膳房宫人,做点心最拿手。
“你们听说没有,有人传言阿顺是被湖里的水鬼给拉下去的。”李选侍忽然说。
昱贵侍道:“好像是这么传过,但这都是无稽之谈,世上哪有鬼怪。”
李选侍却不这么看,故作神秘道:“这可不好说,传说他捞上来的时候,手指上还缠着蓝色布料。那料子可好了,一看就不是宫人该有的,所以人们都说他是被湖里的水鬼抓住了,布料就是从水鬼身上扯下来的。”
这时,暄妃哎呀一声,吓得众人均是一愣。只见他神情惊恐,声音急促:“你们这一说我倒记起来,尹选侍就是在那投湖的,还有瑄帝时的一位贵侍,也是在湖边散步赏景时不小心跌进去淹死的,会不会就是他们作祟?”
田采人胆小,此刻连月饼都不敢吃了,小声道:“哥哥们别说了,听了叫人害怕。”
李选侍嫌弃道:“你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说完,咕嘟咕嘟灌下几口酒。
就在这时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快看月亮!”
众人抬头望,原本黄玉一样的月亮此时像蒙了一层红纱,呈现出诡异的橘红暗影。不远处的乐师们也看到了,不知不觉停下演奏。
望仙台上安静下来。
瑶帝面色晦暗,再无嬉笑之意,拍拍晗贵侍的肩膀,让人回到座位。
血月罕见,是不祥之兆。瑶帝心思越加下沉,已经可以预想到第二天朝中如何议论。无非围绕两点,一是他有失德行,二是迟迟不立后。而偏偏就这两点,他还没法驳斥,只能听着那些老家伙们七嘴八舌,头疼却也无可奈何。
他拧着眉不说话。
昀皇贵妃只当他担忧不祥之兆,出言建议:“陛下,要不要再请法师驱邪?”
昙妃发出一声冷笑,声音之大,引得瑶帝侧目:“皇贵妃这是何意,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去年之事?还嫌死的人不多,宫里不够乱?”
没经历过的人不明所以,而经历过的则纷纷紧张起来,唯恐被说成妖孽。
昀皇贵妃手握酒杯,媚眼陡然凌厉起来:“要是都安分守己怎么会乱,再说了,其他人再怎么乱也比不上你们乱。”
“你……”昙妃作势要站起来,却被瑶帝用眼神制止。
“皇贵妃说的什么话,在朕治下怎么会乱?”瑶帝不轻不重地往边上看,昀皇贵妃自知说错话,勉强笑了笑,没敢吱声。
此时,晔贵妃心思一动,插口道:“陛下就请个法师吧,给湖里的水鬼超度一下也好,我这病总不好,说不定就是邪祟缠身所致。”
昙妃好笑:“听闻是你自己走路脚滑掉湖里的,怎么这会儿又赖上邪祟了。”
晔贵妃摇头,一本正经道:“尹选侍投湖自尽,有目共睹。我,还有点心局的阿顺说不定都是被他的鬼魂勾住。否则,我走得好好的,怎么会脚滑?”沉思片刻,又道,“绝对是这样的,我现在还记得呢,当时摔进湖的时候,感觉有人拉我的脚。要不是晴蓝和其他人跳水里捞我,我就被拽下去了。”说完,又去看晴蓝,后者在众目睽睽之下点点头,算是印证。
高台上忽然安静了,微风拂动,灯火忽明忽暗,微微寒凉中,大家有种不祥的感觉,仿佛水鬼就在他们身边。
瑶帝清清嗓子,对晔贵妃说:“你不要害怕,世上的鬼都是人们想出来吓唬人的,谁真见过呢。”
“那是因为见过鬼的人都死了,活着的人自然觉得没有鬼。”晔贵妃越想越怕,急道,“陛下,我的病拖了这么久都不好,定是有邪祟入侵,要不怎么解释得通呢。”
瑶帝无言以对:“……”
“陛下就忍心看着我病入膏肓?”晔贵妃又急又气,身子微微颤动,端的是楚楚可怜。
瑶帝当然不忍心,斟酌许久最终同意:“那就让人在湖边做场法事吧,超度一下亡魂。”
宴会到此也没有进行下去的兴致,瑶帝直接宣布赏月结束。众人起身随他走下高台,就在此时,只听田采人突然尖叫:“啊啊……什么东西啊,怪物!”
此时晗贵侍也隐约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顺着栏杆蹿动,也下意识也叫出来,好像要用声音把怪物吓跑。
这么一来,其他人不管看见的还是没看见的都叫唤起来。瑶帝和昀皇贵妃已经站在台阶拐角处,回头一看,台阶上的人们都挤作一团互相推搡,扯袖子的踩袍子的,都想赶快往下跑,银朱急得大喊:“各位主子当心脚下!”
话音未落,就听“啊”的一声,最前边的旼妃一脚踏空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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