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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审讯

    第二日清晨,白茸跪在慎刑司大堂,上面坐着瑶帝和昀皇贵妃,一旁站着不知是作为证人还是嫌疑人出现的另三人。陆言之坐在瑶帝下首协助审问。

    他跪得腿发麻,全身都难受。昨晚在监室睡不踏实,床板无论怎么躺都硌得骨头疼,而据说这还是最好的房间,至少不透风。

    陆言之洋洋洒洒把调查的人证口供一一说来,都说完后,瑶帝开口:“昼嫔,你可认罪?”神色镇静。

    白茸不卑不亢道:“我有一点疑惑,楚选侍指出我跟阿峰交谈,可他到底听见什么却没细说。假设他没听见我们的对话,如何能作证我是主使者。如果他听见了,那敢问他为何当时不阻止,反而事后才说出?”说罢,一斜眼,直视楚选侍。

    “啊……这……”楚选侍愣住,支吾不语,头都不敢抬一下。

    瑶帝对昀皇贵妃道:“说得有理,是得再好好查查,仅凭口供,不足以服人。”接着又对白茸道,“你还有别的话说吗?”

    白茸盯着瑶帝的眼睛,不顾那里面闪烁的光,摇头。

    瑶帝微微皱眉,眼里透着不解,明明昨天说好的。

    白茸知晓那目光背后的意思,却移开眼。他不能那么做,否则,岂不也变成了诬陷他人的奸佞小人。

    昀皇贵妃一看这架势就知瑶帝还是舍不得白茸,压住怒火,说道:“并不是只有口供。今天早上,与阿峰同住的宫人为其整理遗物,发现一封亲笔信。”一招手,苏方双手奉上。

    在场的其他人都始料未及,面面相觑。

    白茸看不见信的内容,但见瑶帝脸色越来越阴沉,就知准不是好事。

    很快,陆言之把信传给他。

    白纸黑字寥寥几句,字字含杀诛心。

    他看完差点没晕过去,恨不能把信揉成团砸到昀皇贵妃脸上。

    其他人也看了,楚选侍和田采人皆沉默,昱贵侍仔细读了几遍,叹道:“字迹倒是工整,一个宫人能写出这么端正的字,实在是难得啊。”

    白茸眼前一亮:“如何断定这封信的真伪,兴许是有人冒充笔迹。”

    “已经查过了,笔迹相同。”昀皇贵妃有意无意瞥了昱贵侍一眼,对他的多嘴很是不满,又对白茸道,“你还有什么话说,根据阿峰死前亲笔书写的控告信,分明就是你威胁他割裂绳子,又逼死他。”

    白茸气道:“就算是我做的,那我要如何保证下一次坐上去的就是晗贵侍,而不是别人?”

    楚选侍插口:“昼嫔忘了吗,当时我说要约晗贵侍第二日再来,其他人也听见了。”

    瑶帝望向另外两人,田采人和昱贵侍迟疑地点头,他们确实听见了。

    白茸的胸口因愤怒而起伏不定,一双眼射出两道寒光:“楚选侍,我与你无冤无仇,一个月也说不上三句话,你诬陷我有什么好处,良心被狗吃了吗?”

    楚选侍抿嘴,不吱声,亦不敢看他。

    昀皇贵妃道:“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抵赖吗?”

    “我是否认罪,结果还不是一样,你不知从哪里伪造的书信,也能成为物证?”白茸破罐破摔,语速极快,“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不过是拿此事借题发挥罢了。要我说,兴许是你贼喊捉贼!”

    “你简直……”昀皇贵妃额上青筋暴起,怒不可遏,“太可恶了!不仅狡辩居然还有脸构陷?”

    “这不正是你对我干的事吗,也好意思说我?你自己坏事做尽却要装清高装无辜,对别人进行审判,你的脸皮比城墙还要厚呢。”

    昀皇贵妃转向瑶帝,缓了缓语气:“陛下,他说的都是无稽之谈。如冰是我弟弟,我爱护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害?”

    瑶帝仿佛没听见这句话,逐一扫视屋中的一切。从冰冷的陈设、呆若木鸡的三位美人,到一脸茫然不知该如何记录的陆言之,再到堂下跪着的倔强的白茸,最后落回正等待他裁决的昀皇贵妃脸上。

    他感觉一阵恍惚。

    这些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好像在催促着什么。

    “陛下?”昀皇贵妃忍不住开口。

    瑶帝依旧没有表示,他不敢说话,更没想好要说什么。

    原先设想好的办法没了用武之地,那封信简直就是死证。他不相信上面的任何话,但镇国公的兵马就驻扎在城外虎视眈眈,他只能选择相信。他很想掀了桌子直接走人,但……深深呼吸后,不得不屈服于现实。

    所以,后面的话,要说得格外谨慎。

    昀皇贵妃见瑶帝保持沉默,心中起急,唯恐生出变故,说道:“这样审下去毫无意义,昼嫔惯会狡辩,还得用些强硬手段才行。”秀丽的双眸里闪烁着残忍的快意,咄咄逼人的语气极为刺耳。

    瑶帝深感无力,他说不出那些残忍的话,斟酌许久,最后看向一旁:“陆言之……”

    被点到名字的人浑身一激灵,冷汗唰地流下来,后背瞬间湿了一片。他下意识摸了摸领子,小心对上瑶帝的双眼。那双眼里透着无奈和求助。

    他知道瑶帝在想什么,既要堵住皇贵妃的嘴,又不想伤着昼嫔,可哪有这样的好事,慎刑司的东西可不是痒痒挠。

    呜呼哀哉!如何是好呢?

    他实在没什么办法,皇帝都搞不定的事他就能搞定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盯着白茸,问道:“昼嫔还不愿认罪吗?”

    白茸目不斜视,装听不见。

    陆言之摸摸鼻子,又问了一遍。

    昀皇贵妃被这种敷衍的态度激怒了,对瑶帝道:“陛下为何自己不下令,是想包庇吗?您心疼昼嫔,难道就不心疼尸骨未寒的如冰?叔父在沙场征战半生,鲜少归家,仅有三个孩子,长子夭折,老二身体羸弱,心智有缺,尚不知前路如何。如冰算是叔父一棵独苗了……”

    瑶帝越听越气,偏又不好发作,只望向白茸,嘴里却喊陆言之,语气重了几分。

    陆言之无奈,又喊昼嫔,声音大得不像话。

    昀皇贵妃对眼前的闹剧忍无可忍,对左右喝道:“来人……”

    就在几个孔武有力的宫人上前之际,白茸突然道:“我认罪。”

    其他人没料到会这样,皆是一愣。

    尤其是昀皇贵妃,他几日前刚领教过白茸的表里不一,生怕又被他示弱的表象耍了,问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何又认罪了?”

    白茸不看他,盯着瑶帝道:“左右都是要认罪伏法,为什么还要白白受刑,我又不傻。”

    昀皇贵妃无话可说,挥手屏退宫人,起身走到堂下,一撩下摆跪在地上,朗声道:“陛下,我代表季氏请陛下赐昼嫔死。我可怜的堂弟正是花一般的年纪,与昼嫔因琐事发生些口角,就这样硬生生遭了毒手,他这是枉死,到了地下也不得安宁……”说着流下眼泪。

    白茸冷笑:“皇贵妃不去当戏子真是可惜了,这眼泪说来就来。”

    昀皇贵妃气得站起来,狠狠抽了一耳光,对瑶帝道:“陛下,昼嫔不知悔改,应该重罚。”

    瑶帝阴恻恻地说:“你眼里还有没有朕,他现在还是朕的昼嫔,岂是你说打就打的。再者,你都已经请求赐死了,还要怎么重罚,让他死两遍吗?”

    昀皇贵妃直戳戳地杵在原地,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只听瑶帝又道:“昼嫔因琐事心生怨念而伤人,实该重罚,但念其年纪尚轻,其本意又并非置人于死地,现剥夺封号降为庶人,发往无常宫,每日抄写《地藏经》一份,为逝者超度。”

    白茸面色苍白,嘴角鲜红,泪水在眼眶中倔强地打转。他低下头,寒冷的空气结成冰,每呼吸一口,便是冰刃剜心。

    然而对于亡者来说,这处罚还是太轻了。

    昀皇贵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打破凝固的冰点,叫道:“陛下,杀人偿命,而且叔父希望能由他亲自处置。”

    “怎么处置,斩首祭旗吗?”瑶帝眼中闪过狠戾,随即挥手让陆言之把白茸带走,并打发其他人回去,等屋子里只剩他两人时,揉揉眉心,平静道:“镇国公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昼嫔就是犯了天大的错,也是朕的人,就这么交给他处死,皇室的体面何在,朕的威严何在,你想过吗?”

    “可即便如此,也应该赐死,而不是谪贬冷宫。”

    瑶帝忽然笑了:“你就这么想让他死?”

    昀皇贵妃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瑶帝面前,双手搭在桌案上,说道:“我是为了季如冰,他死的冤呀!”

    瑶帝平静道:“他是死的冤,至死都不知道是谁害了他。”

    昀皇贵妃吓了一跳,手心直冒汗:“陛下为何这么说,难道不是白茸吗?”

    瑶帝摆手:“算了,既然已经认罪,多说无益。不过你要知道,云华自开国以来还没有赐死高位嫔妃的先例,朕不希望在这件事上破例,明白吗?”

    “……”

    “以后也不希望。”瑶帝突然意味深长地又加一句,握住桌案上的那双手,紧紧攥了攥。昀皇贵妃想抽出手来,却怎么也动不了,瑶帝漆黑的眸底让他没来由心头一颤,忙避开视线,低声道:“我懂了。”

    瑶帝又说:“爱妃也不必太过忧伤,昼嫔每日抄好的经文都会交到银朱手上,用来为如冰超度,保证他在地下过得舒服。”

    昀皇贵妃缩着脖子,点头。

    “至于镇国公,你是他侄儿,想必一定有办法安抚他,让他继续北上。”

    昀皇贵妃深吸口气,挤出一丝谄媚的笑:“我这就写封书信,相信叔父一定能理解陛下的苦衷……”

    瑶帝松开手,在那藕腕上一抚,似是安慰,接着撩起他的长发,轻声道:“爱妃最知轻重,朕放心了。”

    昀皇贵妃退后两步,微微屈膝,急匆匆走了。

    瑶帝独自站在慎刑司的院内,乌云之下,满目萧瑟。他对身后的银朱说:“朕这个皇帝做的是不是很失败,当太子时救不了如昼,当皇帝时又护不了阿茸……”

    银朱来到他身旁,拾起宽大的长袖,抚平褶皱,声音亦充满忧伤:“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瑶帝低头看着袖口绣着的云龙花纹,心中一酸,忽抓住银朱的手腕,像是给自己找支撑。良久,甩开银朱大踏步走了。

    他孤身走在宫道上,高高的红墙之下,两旁的宫人们依次下跪行礼,如波浪一般。在那些起伏的浪中,他的身影是那么高大,那么庄严,以至于人们俯首贴身,不敢仰望。

    随着越走越远,那背影逐渐浓缩成一个黑点,仿佛落在红墙黄瓦间一滴墨,卑微得渺小,渺小得可怜。

    ***

    楚选侍坐在揽月水榭,望着平静的湖面出神,数日来的一切都像做梦。

    他进宫已经快一年了,每月侍寝的次数少得可怜。因为个性使然,他没有多少朋友,同住深鸣宫的田采人跟他关系最好,其次就是晗贵侍。

    他承认晗贵侍喜怒无常不好相处,但也是真性情,爱就爱,恨就恨,从不像其他人一样面上笑着背地里却咬牙切齿地使坏。和这样的人相处他不需要提防什么,更何况他和晗贵侍都出身军旅,也算是有些共同语言。

    可现在,晗贵侍却死了,死在了他的计策之下。

    不该是这样的,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态会急转直下。

    而让他更接受不了的是,在昼嫔被罚入冷宫之后的第三天,季将军带兵继续北上救援灵海洲去了。

    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就像这湖面,虽微风起澜,但终究归于平静。

    水榭外,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

    他收拾心情,起身对步入水榭的昀皇贵妃盈盈一拜。

    “行了,别敷衍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也知道你约我来要说什么,我干脆挑明,你的事我一开始就没想过兑现。”昀皇贵妃坐在石凳上,语气冰冷。

    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楚选侍抑制不住愤怒,说道:“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当时你我约定好的!”

    昀皇贵妃冷笑:“人贵有自知之明。令尊不过是个守城的参将,也就围剿过几个山匪罢了,从未真正带兵打仗,平叛之事还是不要参与的好,否则不仅小命不保,更是把帝国脸面丢光了,这罪名你们担得起吗?”

    “不会的,家父熟读兵书……”

    “纸上谈兵。”昀皇贵妃打断,“你当行军打仗是过家家吗,拿本书翻来覆去看一看就会了,要都能这样,那云华的战神也太好当了。”

    楚选侍又羞又怒,咬牙道:“既然不愿帮,为何又找我?”

    昀皇贵妃一脸鄙夷:“我可没主动找过你,一切都是你在操控。”

    “你想过河拆桥?”

    昀皇贵妃端详手指甲,长长的甲套在石桌上来回划,慢条斯理道:“我想过河还用得着你搭桥?”

    楚选侍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双手砸向桌面,胸中起伏,低声质问:“阿峰是怎么回事儿,我的计划里没有他!”

    昀皇贵妃盯着他道:“他是自杀,与我何干?”

    “就是你干的!”

    “少血口喷人!”

    “季如冰为什么会死,他伤得很轻。”

    “你也听见了,太医说外表看着轻,实则伤了脑髓。”

    “我不信,我要去找卢太医问清楚。”

    “楚选侍还不知道吗,卢太医因为误诊已经自杀谢罪了,昨天晚上的事儿。”

    “什么?”楚选侍感觉一阵眩晕,腿一软瘫回石凳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忘记呼吸,“怎么会这样……也是你干的对吧?”

    “怎么又开始胡言乱语了,太医院跟内宫隔着八丈远,我能干什么?”昀皇贵妃拍拍他的手,“你痛失密友,心情郁闷,还是多休息吧,少在外面走动了。节哀顺变吧。”昀皇贵妃起身要走。

    “求皇贵妃帮我,给我父亲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哪怕是只是作为援军也好。”楚选侍拉住他,目光哀求。

    昀皇贵妃扯出袖子,目光轻蔑:“有云华战神坐镇还需要驰援吗?”

    楚选侍恨道:“皇贵妃就不怕我把一切告诉皇上?”

    “不怕。”昀皇贵妃笑着离开了,远远飘来一句,“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季如湄什么时候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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