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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夜宴

    进到腊月,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天气格外地冷。

    白茸整日待在房间里,除了抄写经文,就是对着丝帕发呆。

    冷宫里条件恶劣,缺衣少物,幸亏旼妃及时送来东西御寒,否则单凭梓殊给他的棉袄可过不了冬。

    一日,他正裹着被子在床上闭目养神,就听有敲门声。

    他心下好奇,往常值守的宫人要么推门就进要么在外面喊一嗓子让他出去,可还没有谁这么礼貌过。

    他缩手缩脚打开门,看到来人立时呆住,昱贵侍和缙云立在廊下,神色比他还要悚然拘谨。

    他退后几步把他们让进来,刚要行礼便被扶住。“又没别人,不用这样。”昱贵侍说。

    他低下头:“难得你来看我,别人都避之不及。”

    昱贵侍见白茸形容憔悴,衣着粗陋,心中难受,说道:“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却没法帮到你,我……”

    “你不必自责,在慎刑司时,当那封信被拿出,只有你质疑,单凭这一点,我永远记得这份情义。”他请昱贵侍坐到床上,又道,“椅子坐着不稳,我刚整理过床,你别嫌弃。”

    昱贵侍注意到靠墙一把椅子的两条腿是用几块石头垫起来的,椅背也少东西,若丢在大街上,连乞丐都懒得捡。

    很难想象,在这天底下最奢华壮美的云华帝宫中还会有这么破落的地方,以及这么可怜的人。

    更难想象,如果他处在白茸的境地,该如何活。

    他掏出一些碎银子,交给白茸:“听说冷宫里的看守都是看人下菜碟,手上有银钱就过得好些。”

    白茸道了谢,感叹:“到了这里,才真正感觉到有钱能使鬼推磨。”

    就在半个多月前,他从门缝看到阿衡给西厢房送了盘酥皮饽饽和一个酒壶,梓殊在接过后给了些铜板,这才知道原来有些东西是可以用钱买的。

    后来,他也学着西厢房的样子,用竹月给的银子买来一桶热水,洗了澡。这是他到无常宫后的第一次洗澡,泡在热水里,哭得像个泪人。

    再后来,他时不时花点小钱向阿衡买些酒肉,如今钱袋已经见了底。此时,昱贵侍送来的钱可谓及时雨。

    他眼中带泪,把银子收好,转身坐在昱贵侍身旁,说道:“宫里还发生什么事儿了,给我说说吧。”

    昱贵侍本不欲说,怕他难过,但转念又觉得不该隐瞒,斟酌片刻答道:“你知道阿千吗,玉泉行宫的,前些日子封了采人。”

    当然记得!

    他脸色惨白,险些软下去。

    缙云一看他神色不对,马上又补充道:“还有,晔贵妃得了急症,吐了血。”

    闻言,他好像又得到些支撑,忙问:“死了?”

    缙云讪讪道:“这倒没有,被救活了。”

    他失望地哦了一声,拍着破洞的荞壳枕头,哀声道:“真是老天不开眼啊,竟没收了他去。”

    “不过,身子大不如从前了。”昱贵侍补充道,“我还去看过他,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好。”声音柔和,宛如清流。

    白茸的手指在枕头上来回划动,一会儿戳一会儿打,好像把枕头当做了晔贵妃。以前,他的无名指和小指按照宫中惯例留起长指甲。来到无常宫后,阿衡强行给他剪短,他不适应了好一阵子。现在再看那光秃秃的手指头,倒不觉得难受了,反而觉得剪了好,要不然他都没法拿枕头出气。“这些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过……”他想了想,问道,“他怎么突然就不行了,他吃了那么多药,就算无法治愈,也不该恶化才是。”

    昱贵侍说道:“头一天看着精神还好,谁知路上跟昙妃吵了一架,回去就说心口疼,晚上就吐血了。”

    “为什么吵?”

    昱贵侍嘴角含笑,看向缙云:“你说吧,你都看到了吧。”

    缙云面上也有笑意,解释道:“晔贵妃和昔妃正在花园议论昙妃,岂料昙妃就在他们不远处的一道花墙后面,可巧听见了。两人就这样吵起来。晔贵妃说昙妃不知廉耻,变着法儿勾引皇上,昙妃则说……”

    “说什么?”白茸好奇追问。

    缙云看了眼昱贵侍,后者掩面轻笑:“说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昙妃说晔贵妃是空有头衔……占着茅坑不拉屎。”

    白茸扑哧笑出来,另两人也跟着乐起来。笑够了,他道:“这话本也没错,晔贵妃的确许久没承欢了,只是昙妃居然也能说出这么粗鄙的话,真不像他。”

    昱贵侍道:“我没怎么接触过他,他以前什么样?”

    白茸脑中浮现出棕金色的如云鬓发,说道:“据我所知,端庄优雅,举手投足都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确实贵气,可端庄优雅却……”昱贵侍沉吟,觉得现在的昙妃无论如何也当不起这四字。

    送走了昱贵侍,白茸陷入沉思,昱贵侍口中的昙妃明显不太正常,这是被夺舍了,还是被下了药受人操控?

    接着,他又无不愤怒地想,这俩人完全把他忘了!尤其是瑶帝,每日跟昙妃卿卿我我,却想不起来到冷宫见他,把他救出去!

    简直该千刀万剐!

    ***

    年末,宫中气氛日渐祥和。

    虽然人又少了一些,但昀皇贵妃并没有提选秀的事。有传言说其实是提了的,但被昙妃给搅黄了。不过没有新人加入,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好事,因此鲜有人有异议,就连昀皇贵妃本人也顺水推舟地默认了这个结果。

    腊月三十那天晚上,宫中举行宴会,地点就设在举行赏菊宴的悦心殿。

    瑶帝坐在大殿龙椅上,放眼望去全是昳丽佳人,一阵摇头晃脑,全然忘记少了谁。

    宴会开始后,他把昙妃招到跟前,一会儿说悄悄话,一会儿胡乱摸,嘻嘻哈哈的,好不快活。

    见此情景,昀皇贵妃按捺住嫉妒和恨意,面色沉静地喝酒吃菜,看场上歌舞。晔贵妃体虚没有出席,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昔妃坐在下首和身旁的薛嫔道:“我怎么感觉昙妃总是看我?”

    薛嫔答道:“哪有,人家忙着跟皇上说话呢。”

    昔妃一张俊脸冷冰冰的,手指无意识抚摸外衫翻领上的梅花刺绣,哼道:“这些日子昙妃可算是皇上眼中第一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迷倒了皇上,以前也没见他有这种魅力。”

    “你小点声吧,让别人听见又生事端。”薛嫔降低音量,生怕真被旁人捕获一丁点儿信息。

    昔妃一歪头,压低声音:“就因为他,连带着旼妃也牛起来,上次跟我迎面走来,什么表示也没有,熟视无睹。”

    薛嫔问:“那你呢?”

    “我自然也不理他。”昔妃一翻眼,上手捏了块蒸鹅肉放嘴里,吃完后,舔舔手指。

    薛嫔无奈:“这不就是了,他心里说不定也在想为什么你不跟他打招呼呢。”

    昔妃嫌弃道:“他胡言乱语,造谣生事,我没抽他就算不错了,还想让我理他?”

    薛嫔莫名其妙道:“他怎么你了,还是因为他父亲弹劾令尊的事吗?”

    昔妃啊了一声,表情有点不自然,指着面前的鹅肉说:“别光说话啊,快吃吧,肉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罢,又从另一个盘子里扯下一只鸡腿,自顾自吃起来。

    薛嫔吃了几口菜,一点儿胃口都没有。欢快的乐曲和舞者脚腕上的铃铛吵得他头晕。他的视线被殿中曼妙的无数身姿挡住大半。在他眼中,暄妃一边笑着一边拍手打节奏,另一桌独坐的昱贵侍正回头和身后的近侍说话,最末桌的田采人因为离门最近,似乎有些怕冷,穿着厚实的外衫,一直在喝酒。

    他又向两旁看看,旼妃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李选侍正和余采人聊天,神情得意。还有些美人们,他叫不上名字,应该是些没有位分的承恩宫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自成一派。

    殿里的这些人似乎都在做自己的事,却又奇迹般的和谐统一。不知为何,薛嫔忽然涌起一股厌倦,他想离开这里,呼吸点新鲜空气,好让那乐声、铃声和笑声从脑子里飞走。

    可他走不了,腿像灌了铅,稳稳坐定。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眼前歌舞升平的画面之下隐藏着危机。

    几段舞蹈结束,气氛越加活跃淫糜。

    瑶帝的蓝宝石玉冠已经解下,锦袍大敞,公然脱了昙妃的鞋子玩弄双足,昙妃痒得咯咯直笑。

    昀皇贵妃实在听不下去那淫荡的笑声,歪头吩咐几句。过了一会儿,乐声停了,他走到瑶帝面前深深下拜,说道:“值此佳节,恭祝陛下千事遂愿,万事顺意。”

    瑶帝哈哈大笑,随意递给他一个荷包。他回去后打开,里面全是金锭,引得众人艳羡不已。

    暄妃道:“金玉满堂福气多。”

    昀皇贵妃不缺银钱,但暄妃说得中听,金晃晃的一口袋看着又漂亮,阴郁的心情瞬间好了些,笑道:“你别羡慕,指不定待会儿你拿到什么好东西。”

    旼妃第二个上前,平静道:“恭祝陛下新春安康。”

    瑶帝点头,递给他荷包时故意摸了一下手背,说道:“之前听昙妃说你时常头疼,现在大好了吗?”

    “谢陛下挂怀,已经大好了。”旼妃回到座位上,并不拆开,只盯着场上其他人,默不作声。

    暄妃的荷包里不仅有几块金锭,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石榴花盆景。他念出来后,皱着鼻子:“我又不养花……”

    瑶帝却鼓掌:“这是今年最好的,整块红玛瑙做的花,黄玉花蕊,翡翠叶子,连花盆都是珐琅器……”

    暄妃听了大为惊喜,刚要拜谢,却听昀皇贵妃道:“这好像是前些年的贡品吧。”

    瑶帝一愣:“是吗,朕不记得了。”

    “确实是贡品,是我父王专门让工匠做的。”昙妃突然说。此时,他已重新穿戴整齐,端坐在瑶帝边上,俨如皇后一般。

    暄妃嗅出一丝不妙,将那纸条往桌上一放,赶紧道:“既是顺天王的心意,那还是留给陛下吧。”

    瑶帝道:“也好,朕换一个送你。”

    “其实也没什么,放库里不见天日毫无用处,不如拿出来大家赏玩。”昙妃对瑶帝说,“左右不过是个玩意儿,赏了就赏了,不用换了。”

    瑶帝对暄妃说:“等宴会结束,让银朱给玉蝶宫送去。”说完又当众亲吻昙妃,“爱妃真是大度。”

    之后,昔妃得了一对儿珐琅臂钏和配套的珐琅领约,薛嫔得了五百两银子。

    昱贵侍的荷包里是枚金刚石戒指,他表示不要戒指,请求换一套绝版古籍。瑶帝对古籍不感兴趣,直接大手一挥,戒指也送,古籍也送。于是,昱贵侍成了当晚最大的赢家。

    其余人也各有赏赐,就连没位分的美人们都有一百两银子的零花钱。

    众人皆乐得合不拢嘴。

    之后,乐曲重新奏起,在悠扬欢快的丝竹之声中,瑶帝宣布,贵侍以下的全部晋一级。在场的田采人,李选侍和余采人纷纷谢恩。暄妃哎哟一声,娇嗔:“陛下真偏心,怎么我们其余人没有这好事?”

    昙妃呵呵一笑,代为答道:“你已身居高位,还想晋,是打算赶超皇贵妃吗?”

    暄妃眼神直往旁边瞄,尴尬道:“我就是开个玩笑……”身后的苍烟见状,忙递给他一杯酒,他喝了几口,直喊酒劲大,头晕。

    昀皇贵妃并不在意暄妃怎么想,在他眼中,暄妃空有一张漂亮脸蛋,脑瓜子里空空的,不构成任何威胁。他盯着昙妃道:“难道你不想吗?”

    昙妃毫不掩饰眼中笑意,对瑶帝道:“我倒是想,就是不知陛下肯不肯?”

    瑶帝把昙妃揽怀里动情道:“你若想当贵妃,朕封你便是。”

    昀皇贵妃着实一愣,这答应得也太随意了些。按照云华的宫廷祖制,皇贵妃和贵妃只设一人,昙妃要想晋阶,要么瑶帝违反祖制,要么晔贵妃就要降级。

    显然,昙妃也知道这一点,说道:“陛下千万别为我违反先祖章法,我会于心不安的。”

    瑶帝握着他的手,深情道:“还是你贴心,放心吧,朕找机会,定不会委屈你。”

    听闻此话,昙妃感动得眼角带泪,而昀皇贵妃则汗毛都快竖起来。

    什么叫找机会,找什么机会,等晔贵妃病死吗?思及此,他越加不安,腹诽瑶帝的回答太荒唐,简直就是变相教唆别人干坏事。

    他想,回去可得给晔贵妃提个醒,抓紧时间赶快把病彻底治好,正盘算着要不要再弄些偏方试试,殿外隐约传来爆竹声,噼里啪啦地,让人心头一震。再一看角落里的座钟,原来已到午夜。帝宫之外,百姓们正在进行除夕夜最后的狂欢。

    这时,有一队宫人手端托盘鱼贯而入,将一盘盘水晶饺放到人们面前。

    这是晚宴最后的压轴节目,谁吃到饺子里的铜钱,谁就是新一年中最有福的人。

    瑶帝率先动筷子,尝了一口,说道:“味道不错,大家也尝尝,看看谁最有运气。”

    众人纷纷开动。

    没一会儿,昙妃忽道:“哎呀,我好像咬到什么了。”吐出半个饺子,薄皮大馅中果真有枚小铜钱。

    昱贵侍举杯道:“哥哥真是好运气,新一年定能心想事成。”

    旼妃也道:“真是难得啊……”眼神复杂。

    昙妃避开他的目光,连喝两杯酒,说道:“这饺子是谁包的,我定要谢谢他。陛下把御膳房的人宣上来,我要当面打赏。”

    瑶帝自然无不可。

    很快,一个年约二十的宫人来到殿上,对着瑶帝跪拜行礼。

    昙妃面露微笑,朗声道:“饺子是你包的?”

    “正是奴才。”

    “叫什么名字,想要什么赏?”

    “奴才阿微。”宫人稍稍抬头,目光明亮,“奴才不要赏,斗胆请陛下为奴才的师父申冤。”

    乐师们很有眼力见儿地停下演奏,殿中只闻呼吸之声。

    瑶帝来了兴趣,问道:“你师父是谁,有什么冤?”

    阿微跪直身子:“奴才的师父是点心局当差的阿顺,开春时淹死在湖中。可奴才知道,师父绝不是失足落水,他是被人害死的。”

    此话一出,大家均想起秋天湖边的那场法事,全真子被附体的情景历历在目。暄妃悄悄对侍候的苍烟道:“看来那道长还是颇有法力的。”

    苍烟凑近答道:“有没有法力不好说,但死在湖里的能有几人是自尽,十有八九都是枉死。”

    瑶帝哪儿记得住一个宫人的名字,但见其他人脸上或多或少流露出了然的神色,料想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不禁好奇:“你有何凭证?”

    阿微道:“师父死的那天晚上,说是要去见一个人。”

    昙妃往瑶帝身上一靠,尽显妖娆的身段,问道:“见谁,跟你说了吗?”

    “师父说去见……”阿微顿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昔嫔,也就是现在的昔妃。”

    昔妃听到自己被提及,心里咯噔一下,好像落到无底洞,手中的酒杯差点倒了,脱口道:“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他。”又对瑶帝道:“陛下明鉴,我天天待在梦曲宫,无论去哪儿都有人跟着,怎么会在大晚上的见一个御膳房的人。”

    瑶帝沉吟半晌,对阿微道:“口说无凭,你要没有十足证据,就此退去,朕不追究。若再胡言乱语,绝不轻饶。”

    阿微磕了一个头,跪伏着说:“奴才有证据。三月底,师父曾到御膳房外办事,走在梦曲宫附近时隔着花丛看见昔妃逗弄一只猫,那猫通体雪白,碧蓝圆眼……”

    “是阿离!”昀皇贵妃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指着昔妃大喊,“你干的,是你杀的!”喊罢又像是从噩梦中忽然惊醒过来,双眼迷茫,恍惚道,“是了,我怎么没想起来呢,你最会逗弄这些小崽儿,定是你把阿离引出去的。”

    昔妃表情骇然,惊恐之下,肩膀抖得厉害。他躲开那饱含恨意的视线,对阿微喊道:“血口喷人!从来没有那回事!我不知道什么猫,从来没见过!”

    阿微不理他,自顾自说:“师父当时看了几眼,刚要走,就听有人说‘拿些肉肠,把狮子狗引来……’,师父好奇,隐在花丛之后等着看。没一会儿工夫,就从梦曲宫跑出来一只黄色的小狮子狗。昔妃让人把猫按住,把肉抹在猫脖子上,让狗去咬,可怜那猫儿惨叫几声,就渐渐没了声息。然后他命人又抓着狗爪子去挠……这些都是师父的原话,句句是真,若有半句假话,就叫奴才的双亲和族人全都不得好死!”

    “你给我闭嘴!”昔妃气急败坏地扔出酒杯,破碎的瓷片散落一地。他按住桌子,想要站起来,薛嫔一把拉住他,急道:“你冷静些,皇上看着呢。”

    他慌忙转向瑶帝,语气焦急:“陛下莫要听他乱说,我从来没干过。我都不认识他们,我不知道……不是我……”

    瑶帝看看他,又看看一脸决然的阿微,不知该信谁。

    此时,昱贵侍发出一声啜泣,双目通红,难以置信道:“原来是你……真的是你干的……那日你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却让我蒙受冤屈。”

    昀皇贵妃想起爱宠惨死,怒不可遏,恨不能也拿杯子去砸:“林宝蝉,你这该死的混蛋!我要杀了你,为我的阿离报仇!”

    昔妃被这声怒吼吓得一哆嗦,急走到殿前跪下,不顾碎瓷片扎入腿中,声泪俱下:“陛下,我冤枉啊,这些都是这贱奴的一面之词,我承认确实见过阿离,但没有害它。”

    瑶帝沉声道:“既然见过,为何当日否认?”

    “我……我害怕被人怀疑。”

    瑶帝沉思片刻,对阿微道:“这些事不足以证明昔妃和你师父的死有关系,只能说明他杀了一只猫。”

    阿微面容平静,毫无惧色,回道:“奴才还有证据。”掏出一片碎布,银朱接过呈上。

    阿微继续:“没过几天,师父听到传言,才知道那白猫就是从碧泉宫跑丢的阿离。他说要去找昔妃一趟,让昔妃想办法把他调到襄太妃的安庆宫小厨房当差,这样俸禄既高,活儿又轻松。他先去了一次,回来后说昔妃约他第二日晚上湖边详谈,谁知他第二日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昙妃端详碎布,问道:“你呈上的是什么?”

    “是师父被打捞上来后,手里攥着的,他被收埋时奴才特意留下,猜测这一定是凶手身上的。”

    碎布虽然被撕扯得不像样子,但刺绣依然精美,色彩鲜艳,质地很柔软,是绝对的上品。旼妃眼尖,只瞅一下,便道:“我记得有一年江南进贡了数匹彩缎,其中好像就有这款蓝底水纹刺绣,当时陛下让我们几人去挑。”

    昀皇贵妃捂住心口,喘着粗气:“不错,我也记起来了,当时我们都挑完后还剩了一匹浅蓝,后来被……”

    “被朕赐给了你。”瑶帝盯着昔妃沉声说,“朕记得你的确有这么一件衣裳。”

    昔妃被瑶帝冰冷的声音吓坏了,身子好像受到重创,一下子软下去。他盯着那片碎布,喃喃道:“早知道这样,就换件衣服了……”他抬起头,面色凄然,“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裳,因为它是陛下送我的。陛下把料子送来,说它的颜色与梦曲宫中的绣球花很配,都是浅蓝的,像天空似的。这衣裳我一直留着,穿了洗,洗了再穿。我以为您忘了,没想到现在又记起来。”他眼中流露出一抹痴迷,好似又回到绣球花盛开的时节,他与瑶帝在梦曲宫欣赏流连。

    那时,他们是何等般配啊。

    此刻,他膝下已渗出血迹,染红雪白的地毯,开出一朵玫红色的绣球花。

    他低下头,惨笑数声。

    瑶帝心上疼了一下,可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说出宽慰的话,只得平静道:“这么说你承认了?”

    昔妃膝行几步,语气哀戚:“当时阿顺威胁我让我给他调换职位,可我跟六局的人都不熟,没法帮他,他说要把事情传扬出去,我一生气就推了他一把,结果他自己没站稳掉进水里……”眼中充满泪水,似是回忆起那个可怕的夜晚,“我没想杀他……我只是太生气了……是他的错,不是我的,跟我无关啊……”

    “那我的阿离呢,它又不曾威胁过你?”昀皇贵妃实在忍无可忍,发出怒吼。

    昔妃慢慢转过头,忽然恢复了沉静,跪坐在地上,发出一声冷笑:“阿离是没得罪过我,可我看不惯它主子的做派,就想弄死它。”一字一句,饱含恨意。

    昀皇贵妃伸手一指:“你太恶毒了,有种就冲我来,害死阿离算什么本事?!”

    “早听说过季家的人护短,今日可算开眼了,连个畜生都要护着。”昔妃嘲讽道,“要说恶毒,谁能比得过你。假借除秽一事排除异己,任意打压,在那场事件中,无辜枉死的人还少吗?死一只猫你就大呼小叫,宫中死那么多人也没见你皱一皱眉头。真是虚伪得可笑。”

    “那我呢,我又如何得罪过你?”昱贵侍站起身,悲愤难耐,“我的小狮子狗是皇上送我的礼物,它因你而死,饲养它的宫人因为你的陷害而被处罚,他们又何尝得罪过你!”

    昔妃呸了一声,面容趋于扭曲:“那畜生天天叫唤,我听得心烦,我早就想把它弄死了。至于那两个倒霉蛋,不过贱奴而已,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关系。”

    瑶帝皱眉道:“再贱,也终究是条性命,你无故害人,实属可恶,你……”

    “陛下!”昔妃喊了一句,望着瑶帝,落泪道,“陛下饶了我吧,我一定改过自新……”

    昀皇贵妃想起爱宠,也不禁流下泪水,哀声道:“陛下,请为我做主。”说着原地跪下,宽大的衣衫裙袍铺在地上,衬得他既娇媚又凄楚。

    昱贵侍见状也跪下,说道:“陛下,昔妃嫉妒我受的恩宠,痛恨皇贵妃所获的荣耀,进而残害生灵,嫁祸于人,事后又杀人灭口,若不严惩,到时候人人效仿,只怕我们这些位分低的人都没活路了。”

    见瑶帝还在犹豫,昙妃一勾他的臂弯,正色道:“昔妃犯此大错,如不严惩难以服众。陛下若是念及旧情,可以免其死罪,发配无常宫。”

    昔妃一听,疯狂哭喊:“不,我不要去冷宫,不要去!求陛下开恩啊!”

    薛嫔忍不住喊道:“陛下……”

    昀皇贵妃突然打断,厉声道:“你要说什么,给他求情吗,自古杀人偿命,怎么到他这就要改王法了,何况还没要他的命呢。你这么同情他,难道是同谋?”

    薛嫔一脸惊恐,半张着嘴,缩回椅子里。

    瑶帝重重叹气,对昔妃道:“你自己做的错事,就是菩萨来了也没法对你开恩。”挥挥手,让人把昔妃拖下去。

    “啊啊……”昔妃被拖拽着,散了头发,坏了衣衫,一路叫喊,“颜梦华!都是你……是你……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拖到门口时,身子忽然一扭,竟挣脱了宫人,跑回殿内。只是没几步便被人从后面扑倒,那个刚刚获赐的领约从身上掉落下来,被无数只脚踢到角落。他被人压在地上,勉强抬起头去看,透过被泪水浸湿的乱发,高座上的人甚至没在看他,只和身侧的人举杯对饮。他又哭又笑,却再也喊不出声来,绝望地垂下头,任由宫人们粗大的手掌抓住手臂,拖了出去。

    薛嫔手捂着嘴,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慢慢闭上眼,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溢出。

    人,又少了一个。

    再睁开眼时,阿微对着瑶帝磕头,而昙妃在微笑。他突然明白昔妃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了。

    原来这一切,早已是定局。

    同样有此想法的还有旼妃,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昙妃身上,当阿微指认昔妃时,昙妃的嘴角勾了勾,好像在看一出早就知道大结局的戏,对其中细节了如指掌。他联想起数日前小亭里的对话,不禁凉意遍生,忍不住想,这局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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