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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蝉落

    第二日,白茸重新回到浣衣局,林宝蝉在接连不断的劳作下磨没了脾气,神情冷漠地跟他一同浆洗衣物。而他跟林宝蝉也没什么好说的,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想木槿是否成功,幻想皇上把他接走的画面。

    瑶帝会跟他说什么,他要跟瑶帝说什么?他打了很多腹稿,设想好动作、表情,甚至已经想好回到毓臻宫要干什么。那必是要先美美地洗上一个热水澡,澡盆里要加上桂花香油,然后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是好好睡一觉。

    他憧憬着,一遍遍看门口,试图从人来人往中看到熟悉挺拔的身姿,然而直到日落,也没人搭理过他。

    也许是木槿还没找到机会,又或许瑶帝日理万机没有看到,他试图找出各种理由,完全没注意到身旁之人纷纷下跪行礼。

    直到郑子莫斥一声大喝“昙妃驾到,还不跪下”他才回过神,下意识跪倒。他抬头仰望,夕阳下只见昙妃一身月白锦缎,墨绿外衫上绣着精美的梅花缠枝和五彩云雀,双手笼在狐皮暖袋里,居高临下望着他。

    郑子莫哈腰谄媚道:“昙主子有事请吩咐。”

    昙妃先是瞥了眼林宝蝉,淡淡道:“你在这里还习惯吗?”

    林宝蝉啐了口吐沫,从牙缝挤出一句:“关你屁事!”

    “大胆!”郑子莫跳脚,好像那句话侮辱到了他。

    昙妃冷笑一声,懒得理他,对郑子莫说:“本宫和白茸有话说,你让他们都出去。”

    很快,院子里都走空了,连秋水都远远退开等候。昙妃平静道:“起身吧,你瘦了。”语气毫无波澜,好像对着块石头说话。

    白茸联想到传闻,察觉到一丝不祥,站起来后敛了神态,垂着手恭恭敬敬:“想说什么请直说吧。”

    “你怪我吗?”

    白茸反问:“怪你什么?”心里发紧,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谈话开端,他朝门口张望,那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昙妃顺着他的视线回身看了一眼,目光闪烁,对白茸道:“我和旼妃落难时,你出言相救,可你身处困境,我却没有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你怪我吗?”

    白茸苦笑:“我谁都怪,怪老天爷,怪皇上,怪皇贵妃,也怪你。”

    “你倒是实话实说,”昙妃笑了,“我不救你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白茸刚刚干活时出了汗,此时风一吹,凉飕飕的,后牙直打颤。

    昙妃道:“你不适合内宫,迟早会被人害死,还不如趁此机会在无常宫平安一生。”

    “冷宫条件恶劣,我在那死得更快。”白茸对这逻辑感到不可思议,说道,“我不相信你能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而对我见死不救。你到底在想什么?”

    昙妃直勾勾看着他,不说话。

    他上前几步,拉住昙妃的手请求:“无论你想干什么,我对你并不是威胁,咱们是朋友,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咱们不该是敌人。求你了,颜哥哥,只要能再见到皇上,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要位分,只求能看见他,能离开这里。”

    昙妃将他推开,冷冷道:“皇上不爱你,你没必要这样折磨自己。”

    “不!他对我是真心的。”

    “你凭什么这样认为?”昙妃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起来,不是那种丝绸般的柔软,而是某种爬虫蜿蜒而过时遗留下来的软糯滑痕,令人见之毛骨悚然。“你有何特殊之处能让皇上念念不忘吗?”

    白茸注视着那张冷酷的面孔,感觉身上更冷了,不禁环抱住自己的臂膀。

    这个问题太尖锐,只要想一想就会被刺得生疼。

    他哪有特殊的地方呢,筝儿曾嘲讽他只有个屁股拿得出手,可实际上,要是比技巧,宫中不止一人胜过他。

    可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他也只能这样想,否则怎么能在那些孤寂难熬的黑夜里无数次哭湿枕头之后还能微笑着看第二日旭日东升。他必须这样想,一面恨着一面爱着,给瑶帝找了无数借口,只为留个希望,让自己不会倒下去。

    昙妃见他不说话,微笑道:“回答不出也没关系,事实上宫里每个人都这么认为的。觉得很奇怪吧,但咱们皇上就是有这样的本领,让所有人都自以为是他的挚爱,他像看戏一样看这些人为了能爬上龙床而勾心斗角,这是他最乐此不疲的事。”

    白茸感受到那话里的轻蔑,又记起昱贵侍曾经的话以及昙、旼二人的暧昧,眉峰一紧:“你不能这样说他,也许别人可以,但你不行。皇上赦免了你们,还救了你父王,就算你不感谢,也不该用这种语气在背后议论他。”

    昙妃被说得错愕:“你竟然还为他鸣不平?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去逞口舌之争,真是没救了。”

    “他爱我!”白茸大声道。

    “他爱的是如昼!”昙妃语气幽怨,“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他们的爱轰轰烈烈又戛然而止,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谁也抚平不了。”

    “……”

    昙妃慨叹:“在皇上眼中,我们都无足轻重,都只是如昼的替身,而你更是如此,连他给你的封号都有个昼字。”

    白茸咬牙:“是替身又怎么样,我不在乎,如昼已经死了。”

    “你错了,活人永远无法打败死人。”

    “是你错了,我或许无法打败,但时间可以。”白茸想起帝陵中的一幕,那些亲吻、爱抚与情话给予他无限力量。

    良久,昙妃带着无可奈何落下叹息:“你可真是坚韧啊,像你这种爱得义无反顾的人是比季氏还难对付的劲敌,你觉得我会帮你吗?”

    白茸已经猜到会是此般结局,却仍不死心,喃喃道:“你说过,对我能帮则帮。”

    “我是说过,那时候你还是一杆好使的枪,自然是能帮则帮。可现如今枪不好用了,戳了自己的手,当然要丢掉。”昙妃语气陡然转冷,伸手揪住白茸衣领,慢慢道,“我能让你从奴才变成主子,自然也能让你再从主子变回奴才。”

    白茸像受了一记重拳,心窝疼得厉害,用力挣脱之后,捂住胸口:“你到底来干什么,只为告诉我这些?”

    昙妃拿出个东西,用白布包着,交给他。

    白布打开,里面是一捧黑色碎屑。他不解地看着昙妃,后者道:“木槿年纪还小,你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去做,真是害人不浅。所以我就把害人的东西给烧了。”

    意识到手中之物是什么,白茸不可思议睁大双眼,泪水瞬间涌出:“你怎么能……这是我身上仅有的一点念想!”

    昙妃平静道:“所以才更要烧掉,断了念想,你才能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用不着你来提醒。”他爆发出尖叫。

    昙妃目光怜悯:“是吗?”

    “无论生死,我都是皇上的人。”白茸极力克制,双目因为愤怒而充满血丝,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又好像射向猛兽的弓箭。弦已拉满,箭随时会射出。

    昙妃吐出四字:“执迷不悟。”

    “你真狠毒!”白茸再也压抑不住愤怒,仅剩的理智正逐渐抽离肉身,搭在弦上的箭即将飞出去,誓把对面的畜生射个对穿。他抖动双手,满脑子只有一件事,要让那烧毁他手帕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然而,他终究是没有动,阳光晃了他的眼,就在那一瞬间,四散飘开的理智仿佛又聚拢起来,给他带来一丝清明。

    他不能动,因为他一动,昙妃就有了伤害他的借口。因而他只是站在那里,犹如风雪下的一株小草,已经干枯得不像样,却依旧挺立。

    郑子莫听到哭喊声,跑过来:“昙主子,可是这奴才冲撞了您?奴才这就重罚他,定让他好好长长记性,记住自己的位置。”

    昙妃看了白茸很久,在审视在评估,心头百转千回,最终发出一声轻笑:“并没有。”转身之际,轻飘飘道,“可惜呀,被你寄予厚望的时间站在我这边,所以被打败的只能是你。”接着,脚步稍作停顿,背对白茸,只露出半张如霜似雪的脸,纤长的睫毛微动,漫不经心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和皇上玩双陆,他输给我一条手帕。”随意扫去一眼,见白茸神色紧张,笑呵呵道,“放心,没烧,我把它扔垃圾桶里了。”

    白茸心要碎了,对着那远去的背影喊道:“你不会如愿的!”他站在原地捧着碎屑啜泣,实在不愿接受这悲惨的现实,更不理解昙妃为何会变成这样。透过泪眼,数十条挂在架子上的白布随风摇摆,整个世界化作一片白,在萧瑟中祭奠那早已逝去的情爱。

    又一阵大风吹过,他手里的黑色碎末纷纷扬起,如雪瀑前的黑蝶绽放出生命最后的风采,又于顷刻之间缥缈得仿佛从没存于尘世。

    白茸痴痴望着天空,伸手去接,然而掌心什么都没有。他又慌忙挨个去捡,可碎屑多如牛毛根本捡不完,只能攥住几片护在心口,看其余碎片越飘越远,化作他人脚下的尘埃。

    林宝蝉走过来,蹲下身冷冷道:“别哭了,没就没了呗,赶紧干活儿吧。”

    他边哭边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说说,到底是什么?”林宝蝉捻起一片碎屑,放到鼻下闻。

    “是我的帕子,皇上送我的……”他喃喃道。

    林宝蝉想起来,白茸是有条丝帕当宝贝一样供着,天天揣怀里,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上面绣着他和瑶帝的名字,弄得宫里其他人都很羡慕。他幸灾乐祸道:“烧了就烧了,左右不过是块布,又不能当饭吃。”

    白茸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猛然站起身一脚踹过去。

    林宝蝉吃痛跌坐在地上,捂着伤处叫唤,一双杏眼火焰连天,面容扭曲到极致。他爆发出一声嘶吼,抄起边上的木桶甩过去,趁白茸躲闪之际扑上前,接连挥下三四拳,嘴里叫嚷:“我操你十八辈祖宗!凭你也敢打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像你这种瘦鸡崽子居然也爬上龙床,简直天理不容。今天我就替天行道,打死你!”说着,又落下两三拳。

    白茸身体瘦弱,又有疾病在身,根本不是对手,被打得眼冒金星,头晕脑胀。他来不及还手,也无力气把人推开,只得倒在地上用手护住头脸,嘴里啊啊地叫:“林疯子,你这孬种,就会背后使坏,有种你就打死我,否则我定叫你好看!”

    林宝蝉已是打红了眼,听得叫骂精神更加亢奋,连日来所受的苦楚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不顾一切地掐住白茸脖子,恶狠狠道:“如你所愿!去死吧!”

    白茸只觉喉咙一紧,剧痛难忍。他两腿乱蹬,双手抓住林宝蝉的胳膊,嘴里嗬嗬直叫。可无论怎么挣扎,那双手紧紧箍在脖子上,且越箍越紧。好似粘上。

    他拼命呼吸,却吸不进一丝气,胸膛里像泼了热油,烫得他两眼直翻,眼瞅就要晕过去。

    直到这时,四周看热闹的人才惊觉林宝蝉是真的要掐死人,连忙拉手拽脚,将他们分开。

    此时,郑子莫刚刚送走昙妃,进到院中听了转述,指着他俩说道:“你们是皮痒了还是吃饱了撑的,不干活还打架?”

    白茸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疼得要命。再一摸鼻子,擦出半手血。他半撑在地上喘着粗气,以为这次肯定会挨罚,破罐破摔道:“是他先出言不逊,不要脸的贱货!”说罢,抄起地上的水瓢砸了过去。

    林宝蝉躲过攻击,一指地上,骂道:“我就说了一句实话,你就踢我,还敢恶人先告状。像你这样的泼皮无赖,活该一辈子烂在泥里。”

    白茸骂道:“狗屁东西,你老子烂了屁股,把你从嘴里呕出来,说出的话都带着屎味!”

    “你……”林宝蝉被骂得呆住,在他的前半生里,还从未有人说出这样的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还嘴。

    白茸还在骂,都是些恶心人的话,在场很多人都是市井出身,听到后无不窃笑。

    最后郑子莫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够了,别再吵了,要不是现在人手不够,定要狠狠罚你们。此事到此为止。”随后安排另两人与他俩搭活儿,免得再生事端。

    回到无常宫,白茸越想今天的事越难受,恨死了昙妃,用纸叠了个小人,放脚底下使劲踩,又到院子里寻了块尖利的石头把小人砸烂。如此宣泄之后,心情才稍稍舒服些,只是经过这么一番心绪波动,胸中又感憋闷,咳嗽不止,一晚上几乎没合眼。

    早上,人们在院里排队,林宝蝉本来是排在他前面,却对阿衡道:“我不和病痨挨着,把病气都过到我身上了。”

    阿衡不知浣衣局的事,只当他是真害怕,便让他站到队尾。

    中午时,郑子莫把他俩又带到蒸煮房,声称要用硫磺熏白布,简单告知方法之后就走了。

    他们都没心情聊天,弄好后各自坐在角落等着。许久,白茸觉出不对劲,外面太安静了,出门一看,院子里空无一人。他对林宝蝉道:“怎么人都没了?”

    林宝蝉没好气道:“许是吃饭去了,你去前面看看,把饭带过来,我快饿死了。”

    白茸不想受指使,怎奈自己也饿得慌,最后还是不情愿地往前面走一趟。然而前院也没人,偌大个浣衣局空荡荡。他回到蒸煮房,刚进门便见林宝蝉背对着他,上半身探在水缸里不知在干什么。

    他走过去,林宝蝉的长发漂在水面上,凌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张青白扭曲的脸。

    ***

    殿外阳光明媚,殿内阴森可怖。

    白茸跪在慎刑司殿中,前面坐着昀皇贵妃和昙妃,陆言之坐在下首。他想,自己和这地方还真有缘,三番两次到这里,每次都被陷害,每次都没好下场。

    陆言之道:“浣衣局管事郑子莫说,昨日让你们去蒸煮房办事,随后便带着浣衣局的人一起去搬运修缮房屋要用的木材砖料,回来时你就报称林宝蝉已死,可有此事?”

    他道:“郑管事领人去了哪里我不清楚,只知道我回去时,林宝蝉已经死了。”

    陆言之道:“经查验林宝蝉是被人强行按在水中溺死,蒸煮房就你们俩人……”

    他打断:“我已经说了,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害他?”

    昙妃接口:“听闻自从他来到无常宫,你就和他多有争执。”

    “有争执不假,可我没想过让他死。”

    昀皇贵妃道:“只是争执拌嘴吗,我听说就在前日你和他在浣衣局打起来了,难道不是你怀恨在心,找机会报复?”

    白茸摸摸被打得青紫的脸颊和额角,说道:“我若存心害他,为何要在浣衣局,在无常宫趁他晚上睡觉捂死岂不更方便省事。”

    “在你房间搜出了这个,你作何解释?”昙妃一扬手,水葱似的指端夹着张纸片。

    那是他前日泄恨时做的小纸人,又脏又烂。他目视前方,不卑不亢:“这就是我心里不高兴做出来揉捏的。”

    昙妃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说道:“可见你对林宝蝉记恨已久,不仅用巫蛊之术来诅咒,更付诸行动,杀了他。”

    白茸梗着脖子,眼中折射出恨意:“小人上又没写人名,你怎么知道它代表的是林宝蝉?”

    昙妃语塞。

    昀皇贵妃暗笑几声,又朗声道:“那代表的是谁?”

    白茸不敢直说,害怕真被扣上巫蛊之术的帽子,低下头,绞着双手,心里盘算对策。

    然而昙妃可不会给他思考时间,催促道:“说话啊,不是林宝蝉是谁?”

    他抬起头,慢慢道:“前天傍晚有条狗跑我面前一直叫唤,还撕碎了我的手帕,我打不过它,只得回去做了个小人来泄愤。”

    昀皇贵妃和陆言之一脸愕然,没想到他会找出这么个蹩脚的借口。惊讶之下,纷纷笑出声来,就连一旁恭候的宫人们也露出笑意。

    昙妃心知肚明,气得够呛,抖着纸片说道:“狡辩!那怎么不做成狗模样?”

    “我只会折小人,不会折动物。而且所谓人模狗样,想来做成什么都一样。”白茸说完,稍作停顿,盯着昙妃冷笑,“而且我必须承认,我实在是太生气了,于是把纸人浸在恭桶里,让它在屎尿里泡着,臭死他!”

    “你……”昙妃一下子扔掉手中的纸片,铁青着脸,一拍桌子怒吼:“真是放肆!”

    昀皇贵妃看着被扔到地上的纸片,先是一愣,而后心中狂笑。他根本不信白茸会做出那种事,毕竟搜查房间时,纸片是在桌子底下找到的,虽然又烂又脏,却无浸泡痕迹,也没任何异味。不过,他并不打算把细节披露出来,只要能恶心到昙妃,他不介意白茸说出令人反胃的话。但同时,他察觉到昙妃的反应很奇怪,好像受到很大的刺激,于是问道:“你激动什么,莫非知道什么内情?”

    昙妃被这么一问,马上清醒过来,又恢复了往常的高贵,按住略松散的发钗,对白茸道:“罢了,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但你依然逃脱不掉谋杀的罪名。”

    兜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白茸觉得荒唐,语气生硬道:“你们说我杀人,可有证据,别总是让我自证。我虽然不懂刑律,可常识还是有的,云华律明确表示原告负责举证。”

    昙妃没想到白茸居然搬出律法来,一时半刻倒不好反驳,只道:“浣衣局只有你们二人在场,出了命案自然你最有嫌疑。”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杀人,是谁杀的我也不知道。”白茸提高音量,差点没跳起来,“天天说我这个说我那个,就算欺负人也不带这样的!”

    昙妃看着昀皇贵妃道:“你也瞧见了,人犯态度强硬,根本不把你我放在眼里,这么个审法就是再审上个十天半个月也没有结果。”

    昀皇贵妃知道他想干什么,淡淡道:“你想用刑吗,人证物证都没有,就这么屈打成招,毫无信服力。”

    昙妃没想到他会替白茸说话,很是惊讶:“那皇贵妃的意思是……”

    “疑罪从无。”

    “好个疑罪从无啊,皇贵妃怎么突然讲究起律法了?”昙妃一斜眼,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季如冰死的时候,你怎么不给白茸判个疑罪从无?”

    “律法我不懂,但要是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能用刑逼供,今儿个看这个不顺眼安个罪名打一顿,明儿个又看另一个不顺眼再拉到慎刑司过审,宫里岂不乱套了。”昀皇贵妃正色道,“今天你若是能拿出林宝蝉的控诉信,那你想怎样就怎样。但前前后后说了这么多,浣衣局好像并没有人真看到白茸行凶,连间接证据都拿不出,因此也只能是怀疑。”

    昙妃扭过身子,直视对方,语气凛然:“可这怀疑合情合理,林宝蝉总不能自己把头扎水缸里。”

    昀皇贵妃沉默了。

    白茸急道:“我真是冤枉的,林宝蝉身量比我高,比我有力气,我根本没法把他往水里压。”

    陆言之对上首两人道:“这个倒是事实,他们俩打架也是林宝蝉占上风,当时很多人目睹他们二人斗殴,也都是这样说的。”

    昀皇贵妃一指白茸,对昙妃道:“你看看那鼻青脸肿的,都被打成这副怂样,能是凶手吗?”

    昙妃却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也可能还有其他人帮助。必须问清楚。”

    “都是猜测……”

    “皇贵妃说的是,但皇上既然让我协理后宫事务,那我就得负起责任,谨防有人浑水摸鱼。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昙妃说罢,对两边候着的宫人道:“杖四十。”

    此话一出,白茸惊得发出尖叫,然而未及叫声落下,他就被拖到一旁长凳上按住手脚。他艰难地抬起头,余光瞥见骇然的木杖,惊惧之下,连声呼喊:“颜梦华,你冤枉无辜,不得好死。我会化作厉鬼缠着你,你和你的灵海洲都不会有好下场!”

    接着,绝望地闭上眼。

    就在木杖高高扬起即将落下之际,昀皇贵妃忽然一拍桌案,厉声道:“本宫还没发话,谁敢擅自动手!”

    行刑的人被这一声高喝吓得一激灵,直接撤了木杖,杵在原地缩头缩脑。

    昙妃望着身旁之人,双眉紧蹙,难以置信道:“皇贵妃想保?”

    昀皇贵妃上下打量着,说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贵妃?我今日就是要保,林宝蝉被杀一案疑点颇多,不能仅凭怀疑就定罪。”

    昙妃忽然笑了,低声说:“哥哥糊涂,这么好的机会要错过吗?”

    昀皇贵妃也笑了,一拍桌上书册,说道:“在我眼里,有人比他更该死。”

    “他若不除,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就像你一样?”

    “皇上让我……”

    “够了!”昀皇贵妃打断,语气蛮横:“你是只是协助,我才是主审,你休想浑水摸鱼。”又对站在白茸身旁按手按脚的宫人道:“等着本宫请你们出去吗,还不快滚。”

    数名宫人落荒而逃。

    昙妃眼神闪过一丝犀利,随后站起身,手指往桌沿一抹,看着指端细微的浮尘,幽幽道:“哥哥是皇贵妃,一切自当听哥哥的,只希望来日你别悔不当初。”说完,径直走了,路过白茸身旁时,冷哼一声。

    白茸仍伏在凳子上,心狂跳不止,刚才发生的一切太快,根本反应不过来。他抬起身子,只见昀皇贵妃来到跟前:“今儿的事到此为止,回去之后老实过日子,听懂了吗?”

    他点头,爬下长凳,两条腿软绵绵的。

    “我救了你,你都不说声谢?”昀皇贵妃伸手将他扯歪的领子理正,目光语气均充满玩味。

    他顾不得以前的嫌隙,恍惚道:“谢皇贵妃救命之恩,可为何……”

    昀皇贵妃挥手止住他的话,让人把他带回去。

    陆言之安排好后,瞅瞅门外,回身问道:“昀主子为何要帮他?”

    昀皇贵妃在屋中踱步,走到桌案前,拿起卷宗翻了翻,说道:“死一个冷宫里的人,还用得着报给我吗,慎刑司就能全权处理。颜梦华非要拉上我一起审,分明是想借我的手把人整死,然后专心对付我。万一皇上问起来,他就会把我推出去做替死鬼。他这算盘打得那么响,我又岂会听不出来。”

    “原来如此,奴才愚钝。”

    昀皇贵妃把卷宗递给陆言之,说道:“依你看,林宝蝉这案子该如何查?”

    陆言之双手接过卷宗,再度仔细查看里面的内容,想了想,躬身道:“人是死在浣衣局,而浣衣局一切活动都是郑子莫安排,他肯定脱不了干系。而且奴才还听说就在出事前一天,昙妃去过浣衣局,跟白茸私谈许久,似乎还有过争吵。”

    昀皇贵妃有些得意:“我就知道他们是贼喊捉贼。你暗中调查,一有结果不要声张,亲自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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