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3】7 刀舞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赏菊宴的第二天晚上,瑶帝抽空去了趟深鸣宫。
他对这种政治联姻没多少兴趣,但礼节上的问候还是要有的。深鸣宫他不常来,屈指可数的几次还是厌倦了在几位宠妃之间的周旋,到这里躲清静。
相较于其他人,已故的楚选侍身上有种英姿勃发的朝气,而田选侍则温婉贤淑,和他们在一起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一只竹蜻蜓就能让两人在院子里乐上许久。
想到楚选侍,他叹口气,年纪轻轻就去世了,真是可惜。
银朱问他因何事叹气,他摇头,心想再找个理由给楚选侍的父亲升个品级好了。
其实他很早就明白,这些人巴巴地把自己孩子送到他跟前,无非就是为了名利,而他也乐意赏赐金银和官职,不为其他,只为补偿。用天价来买断美人的一生,用家族荣耀来补偿美人失去的自由。
曾有老臣指责他纵容后宫之人生活奢靡,每年打造首饰用的黄金足够养活数支精锐之师。然而那些人又怎么能体会到深宫之人的寂寥。他还是太子时曾无意间看见那些莺莺燕燕聚在池塘边投喂锦鲤,给众多锦鲤起名字,在鱼群中一一分辨出来,亲昵地叫着,好似自己的孩子。
后来,他也在池塘边站着喂鱼,却见那些锦鲤长得都很像,几乎一模一样,根本认不出来。他隐约意识到要完全分辨出它们非得花成千上万个时辰才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时间才是这深宫中所有人的敌人。所以,如果华服美饰和精致佳肴能让时间流逝得快些,何乐而不为呢。
即便他不是所有人都爱,但也真心希望所有人都能过得开心快乐,因此,他对待美人们都很慷慨。
就像现在,他带去的问候之礼——金蝉纱衣。
快到宫门口时,传来呼呼声。银朱不消吩咐,一路小跑着前去探查。他刚跨过门槛就觉眼前一晃,有什么东西擦着脸飞过去,吓得哎呦一声直接蹲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抬头。
院子里,晴贵侍一身短打劲装,头发用发带随便系住,手中提着一柄细长弯刀。田选侍则快步朝银朱的方向走来,柔声道:“总管没事吧,伤着了吗?”
银朱可算回过神来,瞅了眼地上的竹叶,顺着气说:“奴才伤没伤到是小事,这要伤到皇上……”
“皇上来了吗?”晴贵侍近前一步,神色关切,眼中充满希冀。
银朱道:“马上就到,贵侍这身打扮实在不妥,而且还有利器在手,让皇上见了就是大不敬。”
田选侍笑得不太自然,推了一把身旁的人:“快回去换了衣服接驾,莫让皇上误会。”
晴贵侍转头就走,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外面有人笑道:“朕倒是要瞧瞧,你们怕误会什么?”
晴贵侍将弯刀收入刀鞘,递给一旁的宥连钺,刚要行礼,就被瑶帝一手托住。他身子一抖,神色拘谨:“陛下恕罪。”
“何罪之有?”
“仪表不正,容止不端。”
瑶帝哈哈大笑,摸上晴贵侍的金丝腰带,手指一勾,将人拉近:“听说幽逻岛上宥连家族武将辈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光看这身姿,就知道身手不凡。”
月色下,这姿势十分暧昧。田选侍朝瑶帝的方向微微屈膝,悄悄退回自己房间,而银朱也不动声色地往宫门口挪。
瑶帝抽出宥连钺手捧的弯刀,拉开距离挽了个花式,然后还给晴贵侍:“是把好刀,可惜没开刃。”
“开了刃便是凶器,不敢携带入宫。”
瑶帝笑了:“确实,没开刃时它就是个摆设,可开了刃那就是杀人的刀,它能干什么完全取决于有没有在石上磨过。”
晴贵侍抚弄刀身不说话,只听瑶帝又道:“舞一段,朕想看。”
刀起,刀落,月光下的人身姿矫健,一步一腾挪,带起的风扫过竹林,几片竹叶飞旋散落,沙沙声和刀吟混合着,好像天上乐府之音。
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好几次刀尖直指瑶帝胸腹要害时,晴贵侍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好像有什么力量牵引着手腕。他被这感觉吓得汗毛竖起,马上跃到远处,可没过一会儿刀又转回到瑶帝面前。
最后,他停下来,微喘着,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瑶帝轻揽过他的腰,拿出自己的手帕给他擦汗,赞道:“刀法真好,精彩绝伦。”
“让陛下见笑了。”
瑶帝让等在宫门口的银朱拿出准备好的礼物,说道:“幽逻岛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是个好地方。可这里不一样,四季分明,冬天冷得要死,夏天热得要命,这件纱衣送你,天气热时穿上,舒服一些。”
他接过木匣,里面衣裳层叠但依旧能看清匣子底部的木纹,可见确实薄如蝉翼,不禁为做工的精细程度惊讶。
瑶帝在他失神的瞬间亲了一口,如同小孩子恶作剧得逞之后,露出谐谑的笑容,在他耳边说:“朕期待你穿上它的样子,只穿它……”
若是在家乡,这样的胡言乱语只配一刀斩断。然而,眼前的人玄服高冠,胸前的金色祥龙无不在提醒着他,这不是家乡,不是幽逻岛,他能做的仅仅是低下头,任由灼热攀上脸颊,回味言外之意。
瑶帝毫不掩饰地哈哈笑着,晴贵侍害羞的样子让他玩心大起。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有道身影突然闯进脑海,棕金色的长发慢慢扎进心里,拨弄心弦,让他根本静不下来。
最后,他对银朱说,去思明宫。
晴贵侍以为还会发生点什么,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瑶帝就这么走了,如同来时一般毫无征兆。他望着空荡荡的宫门发呆,一旁的宥连钺气急败坏:“你怎么就这样让皇上走了,应该留住他呀。”
他慢慢转过身,满脑子都在想,刀要是开了刃就好了。
***
屋内水汽重重,屏风上挂满水珠。
昙妃刚刚出浴,因为沐浴时间过长而脸色潮红,指尖泛白。他歪在长椅上独自梳着头发,自从浅樱死后,他彻底不再让人侍候沐浴之事,所有人都必须在外等候。
晶莹馥郁的玫瑰油涂在身上,浓烈的香气扑鼻,以前浅樱给他抹时总要细细按揉进每一寸肌肤,他不喜欢这么浓的味道,想要少涂些,可浅樱却说瑶帝喜欢闻。
想起旧事,手上一滞。
那个曾和他一起策马扬鞭的少年现在是否托生到了好人家呢。如果时间可以凝结该多好,如果可以回到过去该多好。
浅樱死的时候,他甚至没见最后一面。瑶帝以死状可怖为由直接火化了尸身,他知道消息时只剩眼前一捧灰白粉末。
他忽然升腾起愤怒,一切都是季氏做的恶果,他要让季氏偿命,把他踩在脚下永远翻不了身。要让他哭泣,让他求饶,让他……
他颤抖着,抓住一瓶药膏,手指挖下一大块伸向身后,清凉的膏体压住火气,心再次平静下来。他站起身,忘记腿上还放着一罐玫瑰油,哗啦一声,瓷罐碎成几瓣,玫瑰油流得到处都是。
门外静候的宫人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进来,看到一地狼藉后立即打扫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披上绸衫走出去,招来秋水,问道:“进去打扫的人叫什么?”
秋水自打跟了昙妃就知道这位主子人前温柔人后狠厉,见他这么问,心知恐怕又有人要倒霉,犹豫道:“是个新来的,若做错事冒犯了主子,奴才这就去教训他,给他长长记性,主子别记挂心上,伤了心神。”
昙妃冷笑:“瞧你吓得,我不过问问而已。”
秋水越发不敢回话。上次有个小宫人擦桌子时不小心碰掉了小金橘的一片叶子,正巧被昙妃看到,昙妃也是这样把他招来问那人的名字。他如实说了,旋即小宫人就被拖到殿外用烧火用的木条打了一顿,没过几天便重伤而亡。
而昙妃全程都站在台阶上看,怀里抱着那盆小金橘,呵护得像个宝贝,对小宫人的哭嚎求饶充耳不闻。
“说话啊。”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
秋水直接跪下,哭丧着脸哀声道:“主子饶了他吧,他刚进宫一年,只有十五岁……”
“十五……也挺大了……该知道守规矩才对,我沐浴的时候未经允许禁止入内,你说他是听不懂还是明知故犯?”昙妃回头看了一眼浴房,盘算着该给个什么处罚。又问秋水:“要不你说怎么罚他?”
秋水吓得摇头。
昙妃正欲开口,却听外面一片嘈杂,脚步凌乱。
很快便有人来报,瑶帝驾临。
他发出一声缥缈的叹息,略有失望地对地上的秋水道:“等什么呢,还不起来随我接驾。”
寝室中,瑶帝拉着昙妃的手,玫瑰香气直往鼻孔里钻,本就蠢蠢欲动的心更加急迫,没说几句就把人带到床上翻滚。
这一次翻云覆雨格外痛快,昙妃的身体好像一块吸饱香水的软棉。他的每一次压榨都能从中品尝到鲜美的滋味,令人欲罢不能。
现在,他越来越离不开昙妃了,只要欲望一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昙妃。有时在朝堂上,眼前的大臣们也会化作那抹娇媚倩影,让他暂时逃离无休止的争执。在批阅奏折时,白纸黑字透出熟悉明艳的笑容,连讨厌的政事都变得不再枯燥乏味。
不得不承认,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喜欢昙妃,只要昙妃在身边,他就会觉得身心舒畅。
眼下,白皙的身体布满粉痕,腿间尽是水渍,他已经释放出一次,可依然觉得不过瘾,身体很快再次蓄满力量,在娇弱的身躯里横冲直撞。
昙妃趴在床上,泪水打湿枕头,他分不清因何落泪,许是欢愉,许是酸痛,也许还掺杂着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的脑子因为身下的撞击而变得模糊不清,一会儿是浅樱,一会儿是旼妃,一会儿又是多年前喜欢叫他小梦华的瑶帝,偶尔还会闪过父王冷漠的面孔。他们的影像糅合在一起像个越缠越大的麻线团,充满脑壳,把神经搅得天翻地覆。
他头疼得厉害,手指在太阳穴上来回按揉,可纵使难受也不敢叫停。又或者说没法叫停。火热高涨的情欲不仅令瑶帝无法自拔,同样也让他深陷其中。
他就这样半昏半醒地和瑶帝融为一体。
直到半夜,瑶帝才彻底痛快了,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无意识地抚摸身边之人的大腿,说道:“晴贵侍初来乍到很多东西不明白,你要得空了就多去他那走动,教教他。”
昙妃本已经困得不行,听了这话突然醒过来:“教什么,不是有田选侍吗?”
“他年纪小,进宫才一年多,难免有疏漏。再说他位分低,有些话不好说。”
“那皇贵妃呢?”
瑶帝侧过身对着他:“你想让他去?”
“……”昙妃拿不准瑶帝的意思,不说话。
“皇贵妃是季将军的侄子,季家军大败幽逻岛,朕怕晴贵侍见了心里不舒服。”瑶帝手搭在他肩上,“再说你们背景相似,可能会有共同话题。”
“原来如此,陛下放心,我会多照料的。”昙妃调整姿势,重新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好久才睡去。
翌日,瑶帝一早就走了,蹑手蹑脚,没有吵醒睡梦中的人。
因为昀皇贵妃免了各宫的请晨安,昙妃这一觉睡到中午才醒。
他一挑帐帘,只见旼妃身着五彩水田衣,正坐在凳上看书。
“什么时候来的?”他打个哈欠对秋水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旼妃放下书:“是我不让他叫,我知道你喜欢懒床,好容易不早起了还不得可劲儿地睡。”
秋水向旼妃投向感激的目光,捧来一套绛紫新衣,准备服侍主子穿上。
昙妃坐着不动,只望着前方。
旼妃道:“你主子刚醒,还迷糊呢,衣服放那吧,你先准备热茶去。”
屋中只剩他们两人。旼妃挪到床边坐下,还没稳住身子,就被昙妃环住。他小声道:“你这是干嘛,光天化日的……”
昙妃的舌头在他唇上一点:“想你了。”
“前天赏菊宴才见过。”
“那也想。”昙妃的寝衣领口有些敞开,露出些红痕,旼妃撇过头刻意不看,语气平淡:“穿好衣服吧,我有话问你。”
昙妃一掀被子站到地上,展开手臂瞅着衣服发呆,时不时往旁边瞄。
旼妃坐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如猫儿撒娇似的眼神,拽了衣裳给他一件件套上,系腰带时说:“真是个被伺候惯了的主儿,我看哪天要是身边没了人,你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嘛。”昙妃按住他的手,额头相抵,“我们两个是永远不分开的。”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是想和皇上白头偕老呢。”
“我只爱你……”
旼妃重新坐回凳上,胳膊撑在桌面,由各色锦缎拼接而成的宽袖半垂着。他不看昙妃反而顺着袖子看向地砖,缓缓道:“你给皇上吃的到底是什么?”
“浮生丹。”昙妃拿了梳子自己梳头发。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些延年益寿的东西。”
“你从哪弄来的方子?”
“祖传的。”
“配方是什么?”
昙妃放下梳子,斜着眼睛道:“这是审问吗?”
旼妃依旧不看他:“我为你解了围,你总得跟我交代一下我服用的到底是什么吧。”
昙妃来到他身后,替他按摩肩膀,顺势俯下身,顺滑的棕金色长发也跟着落下:“茯苓、酸枣仁、龙骨、灵芝、五味子、黄芪、山参、首乌、珍珠母,混着蜂王浆和虫草熬成的汁液做成。”
旼妃不懂药理,但按照常识,这些东西都是滋补好药,说道:“只有这些?”
“你还怀疑我不成?”
“那日我服下后身上发热,这是怎么回事?”
昙妃在他耳朵边说了几句,他猛然站起身:“怪不得皇上会那般反应,你疯了吗?”
“你激动什么,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它本来就有强健筋骨固本培元的功效,赏菊宴上余选侍的香囊里有几味香料正好与浮生丹药效相克,这才有了意外。”
旼妃抓住昙妃的肩膀,华美的垫肩都被揪了起来:“去把浮生丹拿回来。”
“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你呀!”
“放心好了,我剂量拿捏得很准,不会有事的。”
旼妃叫道:“等出事就晚了。先帝有位小夏妃,就是现在永宁宫夏太妃的亲侄子,曾配了丹药进献上去。后来,当时的皇太后查出丹药有禁药成分,很多人都受到牵连,你知道小夏妃最后怎样了吗?”
“……”昙妃不语,先帝的事,他所知甚少。
“他被幽禁宫中,第五日就吞金自尽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现在干的事就和当初的小夏妃如出一辙。”
“不会的,我没那么蠢。”
“你……”他见昙妃听不进去,气得一刻也不想多待,拉开房门往外走,正撞上端着茶盘的秋水。茶壶摔碎,溅出滚烫的茶汤。
秋水惊呼一声,当场呆住,可旼妃却不管他,抹了一把袖子上的水迹后一句话不说地走了。
屋内,昙妃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去库房把那件八仙过海的盆景找出来吧,我要去趟深鸣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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