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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月夜笙歌

    晔贵妃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打扮妥当,等他赶到玉蝶宫时,殿里已经聚了不少人,薛嫔、李嫔和余贵侍都在,全都围坐在一起,每人前面一个八宝盘,格子里放着小块月饼、五颜六色的蜜饯以及其他时令瓜果和点心。

    “在说什么,这么高兴。”晔贵妃一进殿就见李嫔眉飞色舞地在讲着什么。

    众人见他来了,都起身相迎。李嫔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在民间时的见闻罢了。”

    他们继续吃吃喝喝,暄妃带着几分醉意举杯,学那文人骚客吟了几句不伦不类的诗词,众人拍手叫好。

    李嫔拿出带来的琵琶随意弹奏,余贵侍和着乐曲哼唱了一首小调,歌声婉转旖旎,随风飘出很远。

    晔贵妃是第一次听余贵侍唱歌,以前他有些看不起他,平时都懒得说话,可今日听了歌声却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真的是天生一副金嗓子,也无怪乎能把瑶帝勾走,就这声音,任谁听了都过耳不忘。

    想到这里,他记起白茸,心中五味杂陈。白茸的今天很可能就是他的明天,失宠落败的代价太高昂,他承受不起,可是他一无所有,拿什么拴住圣心?

    昀皇贵妃说得一点儿不错,他除了这张脸和这副身子,再没什么拿得出手。所以,尽管现在他每次行房之后都十分劳累虚弱,也还是要咬牙坚持,不能流露出半分不适。

    至于刘太医的话……

    呸!都是狗屁!

    心绪波动下,酒水吞咽得急了,他咳嗽起来。

    暄妃见他咳得厉害,关切道:“病还没好吗?”

    “已经好了,晴贵侍的脂莺丸很管用。”

    提到晴贵侍,大家又是一阵唏嘘。过了一会儿,薛嫔才问:“他给你吃了脂莺丸?”

    晔贵妃眼前一亮:“你也知道这东西?”

    “知道,我父亲不光经营花卉,也种植草药,往来中有些药商,所以听说过这药。”

    晔贵妃问:“这东西果真是幽逻岛的特产?”

    “算是吧。不过一般人用不起,非得大富大贵才能买到。”薛嫔凝神沉吟,“听说那是按粒卖的,一小丸药就是七八两银子,吃上几个月就得上千呢。”

    晔贵妃如今手里有些积蓄,倒不觉得多贵,只是十分庆幸自己的药有了着落:“能买到就好,我还剩最后一盒,支撑不了几天了。”

    薛嫔看着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忽然问:“贵妃吃了多久?”

    “大概得有三个多月了。”

    “这么长时间?”薛嫔疑惑,“我父亲的一位主顾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他偶然提起,幽逻岛的脂莺丸是奇药,但吃多了有副作用,您还是停了吧。”

    “什么?”晔贵妃惊得手里的半块月饼掉了下来,一双眼瞪得又大又圆,急道,“什么副作用啊,你快说。”

    薛嫔被他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吓到了,忙道;“倒也不是大事,你别着急。我只是听说脂莺丸服用之后一旦病情好转就要一点点减量停药,否则会虚耗精气,反而心慌气短。”

    暄妃看看犹自惊惧的人,手放在膝头推了一下,劝道:“既然这样,那剩下的脂莺丸便减量服用,这样也算逐渐停药了。”

    晔贵妃想起这些时日来隐隐的心慌心悸,深以为然,揪着衣角蹂躏成团:“枉我还把晴贵侍当好人,没想到竟是这般害我!”

    薛嫔怕他急火攻心,倒了茶水递过去,小心翼翼道:“也许他还没来得及说吧,又或许不曾真正服用过,所以不清楚这些注意事项。但不管如何,贵妃的病总算好了,真是可喜可贺。”

    晔贵妃饮下茶水,慨叹:“你倒是把所有人都想成好人,今日要不是你告诉我真相,我还蒙在鼓里让人给我从幽逻岛买药呢,我该怎么谢你呢?”

    “贵妃这么说就见外了。”薛嫔端起酒杯小酌,抿着嘴,态度忽然平淡下来,似有心事。

    晔贵妃只当他内向,不爱说话,反而起了捉弄的心思,故意凑近,对着那张不算惊艳的脸庞嬉笑:“要不……我让皇上也招你去银汉宫……你还没去过吧,我跟你说,那可漂亮了,只要去一次就上瘾。”

    话中带着些醉意,薛嫔脸上一红,低下头去:“谢谢贵妃提携,可我还是更喜欢尘微宫,这有花有草,景致好。”

    暄妃听了笑出声来:“银汉宫外面也有花园,比你宫里那些花花草草可漂亮多了,听说那里还有一整面花墙呢。你呀,就知道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眼皮子都不往外瞅。”说罢又想,薛嫔倒是有自知之明,瑶帝阅人无数,又怎会对那张平淡的脸产生想法。接着又一转念,忽而同情起来,没有恩宠地在宫里活一辈子堪比终身监禁,这样的日子要怎么熬下去呢。若非种些花草,把草木视为亲人,薛嫔只怕更是度日如年了。

    李嫔没有暄妃灵活的心思,一见薛嫔甘愿放弃机会,不禁劝道:“为什么不想去,这是这多难得的机会,有贵妃推荐,皇上一定会召见你。更何况,皇上一贯温和,就算出了差错,也不会生气怪罪,你怕什么呢?”

    薛嫔看看左右,有低下头去:“还是算了吧,银汉宫侍寝这是荣耀,也是……祸源。”后两个字说得小声,但大家都听见了,一时间都记早上碧泉宫的争论,静默不语。

    片刻过后,晔贵妃打破沉默,一脸愤怒:“姓颜的简直是条疯狗,我不过是应召入银汉宫,他也要咬人。”

    暄妃回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也皱着眉道:“以前倒真没看出来,他竟然如此善妒有心机。”

    “呸!婊子!”晔贵妃骂道,“一个送来当玩物的异族,也敢在这宫里撒野。”他借着酒劲儿断断续续骂了好多难听的话,都是市井中的不堪之语,在座的人无不面露尴尬,就差捂住耳朵了。

    趁他喘息的空当,暄妃赶紧道:“我新排了一支舞,你们来看看如何?”说着,他拍手招来几个绿衫舞伎,然后换上轻薄的粉色纱衣走到中央,摆好姿势,对李嫔点头示意。

    轻快的琵琶再度响起,暄妃飞旋起舞,身段柔软舞姿曼妙,每一次飞跃和腾挪既轻盈又蕴含力量,落地时纱衣缥缈,一双纤足时隐时现。再看那几个舞伎,动作整齐,配合默契,将一身粉嫩的暄妃簇拥其中,宛若出水芙蓉,赏心悦目。

    舞乐声中,众人皆忘记烦恼,拍手叫好。

    恰在此时,玉蝶宫外一阵骚动。

    有人来了。

    音乐止住,所有人都呆傻地望着来者。舞伎们已然跪下去。薛嫔反应过来,拉着和他最近的余贵侍跪下行礼,说道:“太皇太后万福金安。”一句话惊醒其他人,李嫔和暄妃也连忙跪下请安。

    只有晔贵妃稳坐泰山。他并不是不想给太皇太后请安,只是这一跪便宜了别人——昙妃就站在太皇太后身边。

    昙妃先发制人,沉着道:“贵妃忘了礼数吗?”

    晔贵妃反问:“你忘了礼数吗?”

    昙妃微微屈膝:“贵妃金安。”

    晔贵妃哼了一声,站起身对着太皇太后行了个极端正的大礼,太皇太后挑不出毛病来,让他们全都平身,然后说:“老远就听见这里有乐声,你们在干嘛?”

    暄妃作为玉蝶宫之主小心回道:“马上就中秋了,我们几人小聚一番,一时过于欢闹惊扰到您,请您恕罪。”

    太皇太后眼神一扫,摆手让舞伎们退下,朗声道:“皇帝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你们在这里却歌舞升平。”

    暄妃忙道:“我们也只是小酌几杯,没有不敬的意思。真的就只是适逢佳节,想庆祝一下,更是为了祝愿皇上早日康复。”

    太皇太后打量他一番,视线停留在长衫开衩处一截裸露的小腿上,冷笑:“罢了,一个只会扭屁股的伶人,还能指望懂什么君臣之道?”

    暄妃早就知道太皇太后看不起他的出身,因此这段日子深居简出,极力避免与其正面接触,可没想到还是被逮住,尤其还是在他自己地盘上。此时被当众嘲讽,他这个宴会主人的脸上热辣辣的,只想找个面具扣上,再也不见人。

    太皇太后又看向余贵侍,近前几步:“抬起头。”

    余贵侍慢慢抬头,眼睛却始终下垂,双腿发软。

    “是个美人,就是有一股子骚味儿。”

    余贵侍羞得无地自容,眼泪直打转。

    太皇太后看了眼旁边的薛嫔,轻蔑道:“你怎么也跟着在这里胡闹?我还以为你比他们都懂事呢,原来也是装模作样罢了。”

    薛嫔战战兢兢,直说恕罪。又结结巴巴地说有盆珍贵的蝴蝶兰开花了,要送到庄逸宫去。太皇太后不置可否,踱着步走了。

    边上的李嫔面色苍白,等着被说教训斥,哪知太皇太后只是哼了一声便隔过他去直接对晔贵妃道:“几日不见你又活分了,整日往银汉宫跑,不知又使了什么法子狐媚皇帝。”

    晔贵妃不慌不忙道:“这可不赖我,皇上精力旺盛,我又怎能抗旨不遵?”

    太皇太后表情阴沉,嘴角耷拉着:“狡辩!”

    “不是狡辩,是真的,皇上病了许久,这精气太足总得找地方发泄,当然我也知道雨露均沾的道理,下次再去银汉宫时我会向皇上建议再招其他人侍寝,不如就……”晔贵妃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昙妃,欢快道,“让映嫔去吧。”

    太皇太后灰色的眼珠发出些光芒,紧绷的面容逐渐放松下来,两片薄唇微微上弯:“还算知道道理,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们收拾收拾散了吧。”接着,如同来时那般毫无征兆地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去。

    昙妃也要走,却被晔贵妃叫住:“我看你是闲得没事干,专门盯着我们找茬儿。”

    “这你就冤枉我了,我原本在庄逸宫玩寻香,后来陪太皇太后在花园散步,是你们的琴声太悠扬吸引了我们。”昙妃一脸无辜。

    晔贵妃生疑:“是吗?就你们两人玩?”

    “还有映嫔和雪选侍。”

    晔贵妃气道:“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昙妃走出几步停下,回身望着殿外高悬的灯笼,对晔贵妃道:“小心你这灯点得太亮,闪瞎了眼。”

    殿中安静下来,气氛凝重。

    薛嫔吓怕了,不敢再逗留,带着余贵侍匆匆离去。李嫔逃过一劫,也急忙回到自己殿中熄灯睡觉。

    暄妃看着一桌子吃食拂袖坐下,气道:“玉蝶宫和御花园隔着八丈远,怎么能听见,分明是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有点风吹草动就过来找事儿。”

    晔贵妃道:“肯定是颜梦华出的馊主意,这狗杂种天天不干别的,专找人麻烦。”

    “我们关起门来自娱自乐,碍着谁了,他至于把大佛请来吗?”

    “不把老东西请来,他又怎么镇得住场,他还真有自知之明。”晔贵妃啐了一口,“狐假虎威!”

    暄妃坐到晔贵妃边上,小声道:“你为什么要把映嫔推出去,那位也是不省心的,看着清高,实际上指不定玩什么花样。”

    “我这也是没办法,老东西喜欢映嫔,想让他得宠,所以我顺着他意思来,他就不好揪住我们的错处不放了。”晔贵妃说完又笑道,“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

    “那之二呢?”

    晔贵妃面露喜色:“颜梦华现在就是根针,谁得宠就扎谁,我把映嫔推到皇上跟前,就是要转移他的注意,省得他只盯着我们看。而且……他跟老东西走得近无非也是想借力,映嫔是老家伙面前的红人,他既要仰仗人家又要防着映嫔真得宠,该如何应对够他头疼一阵子的了。”

    “你这步棋真高,他不是没事可做吗,那就给他找点事做。”暄妃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间怒火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他亲昵地挽住晔贵妃的胳膊,又道,“晴贵侍恐怕不是病死这么简单吧?”

    晔贵妃一转眼:“问这些干嘛,人都死了,还管怎么死的吗?”

    暄妃不再细问,说道:“那皇上……”

    晔贵妃拍拍他的手:“皇上比以前好多了,但确实还没痊愈。你放心吧,等他完全康复,不会把你忘了的。”

    “何以见得?”暄妃哀怨道,“这大半年来都没见皇上找过我。”

    “具体原因我也说不上来,但……”晔贵妃记起瑶帝温柔的眼眸,说道,“我能肯定,他不会再独宠昙妃了。”

    “为什么?”

    “还记得前一段时间的谣言吗?”

    暄妃当然记得,整个宫廷都为那场闹剧瞠目。

    晔贵妃冷笑:“我已经想明白了,也许浮生丹里真的没毒,但颜梦华一定还做了别的手脚,否则以皇上一碗水端平的性格,断不会独宠他到那种程度。”

    “你的意思是……”

    “无论他如何做,手段肯定得下在皇上身上,现在他被杂务缠身,不能时刻呆在银汉宫,久而久之,皇上自然就会灵台清明。”

    暄妃有些惆怅,就算灵台清明又如何,人心就那么大,分来分去,分到自己这里时恐怕已经剩不下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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