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6】2 子午琉璃丹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昀皇贵妃和白茸来到思明宫,守卫们早从之前的流言中得知这两位人物的事迹,听完来意,当即放行,谁都不愿得罪他们。
思明宫内,外间伺候的宫人已经调出。内殿伺候的四名宫人正相互挤着站在树丛旁窃窃私语,其中一人在看清他们后示意其他人噤声。所有人跪拜下去,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白茸注意到他们脚下的土地翻新过,边上还有铁铲,也不知要种什么东西。他问:“他们为什么那么看我们?”
昀皇贵妃瞅了那些人一眼:“怎么看?”
“有点古怪,好像……”他找不出合适的词形容,那是介乎于敬畏、好奇和漠然之间的神情,仿佛知道什么秘密,并且也希望别人发现那个秘密,而同时又恐惧秘密被公布于众后所带来的后果。
昀皇贵妃收回视线,不以为然:“别理他们,就是群会喘气的傀儡。”推开殿门,里面黑漆漆的,一根蜡烛都没点。“什么味儿啊,这么难闻。”他说。
白茸也闻见了,像是腐烂的味道。他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入。亮光照射进来,地上全是破烂的碎片还有些黏糊糊的东西。目光扫过狼藉,落到墙角蜷缩的一人身上,他仔细辨认,才发现那人是秋水。
昀皇贵妃也看见了,踩着尖利的碎渣走过去:“你家主子呢,怎么屋里糟蹋成这样?”
秋水抬头,两眼无神,一脸疲态,好像三天没睡过觉似的。他先是很茫然地看着他们,然后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伸手指里间,那是昙嫔的寝室。
他们朝里走去,果然见昙嫔就跪坐在地上,双手合十,似乎在祈祷。
这里比外面稍干净些,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颜梦华,见了本宫还不行礼拜见?”昀皇贵妃说得字正腔圆。
昙嫔长发垂地,并不动弹,依旧闭着眼,哑着嗓子:“你来干嘛?”
“带个老朋友来见你。”
白茸上前一步:“昙嫔,好久不见。”
“怎么是好久呢,几个月前还见过,那会儿你趴在长凳上,哭哭啼啼,不停向我求饶。”那声音空洞幽远,听着好像是从穹宇之外来的神谕。
白茸恨得牙根疼,随手抄起个东西砸过去。东西没砸中,掉在地上发出嘎啦一声。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小木盒,只有巴掌大小,上面的彩色纹路已经磨损得看不清,盖子敞开,里面飘出一股怪味。
“那是什么东西?”他问。
昙嫔羽睫微动,眼眸定在那小盒子上:“反正不是你的东西。你还真是粗鲁,倒跟你的身份很相配,没教养的下贱物。”
“我到底怎么招惹你了,你如此厌恶我,非要将我赶尽杀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白茸大声质问。
“皇上喜欢你,这就是罪过。”
“不可理喻!你若有意见就去跟皇上说,凭什么只找我的麻烦?”
“你旁边那位不是也一样吗?”
白茸下意识去看昀皇贵妃,后者面无表情道:“咱们不一样。我懂得适可而止,而你则是十足的疯子,毫无底线。”
“底线?”昙嫔爆发出大笑,此时的唇红齿白更像是喝了耗子血后露出的森白尖牙,“你也配说这个词?季如冰就是你杀的,江仲莲就算再怎么嫉妒,也不会真去下毒,他没胆子去碰季氏的人。楚选侍也是你杀的,为的是杀人灭口。你明里暗里害过的人不计其数。”
昀皇贵妃抿嘴一乐:“随你怎么说吧,反正这件事皇上已经不予追究,我叔父也接受现实,倒是你输个精光。”看了看四周,挑起个破帘子,呵呵笑道,“你还真是会搞破坏,这么好的东西都咬烂了,顶着这一头棕毛,倒真像条疯狗。逮哪抓哪。”
昙嫔对其后的侮辱置若罔闻,语气淡淡的:“要比疯,我哪儿比得过你,对自家人都能下手,何况外人。白茸你要小心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让你逃生的,但跟他合作可能死得更快,一不小心就被他从身后捅刀子。”
白茸还未说什么,昀皇贵妃已走过去从后面揪住昙嫔的头发迫使他仰头:“少在这里挑拨离间!”说罢,狠抽了五六个耳光,在那白皙的脸蛋儿上留下深红渗血的掌印和划痕,然后松开手对白茸道,“把他衣服脱了。”
白茸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干什么?”
“给咱们出气。”昀皇贵妃见白茸不动手便朝外面喊了一句,章丹走进来,二话不说就去扯昙嫔的衣服。
“放开我!”昙嫔护住衣领,尖叫,“把你的脏手拿开,别碰我!”
章丹才不管他如何挣扎,粗暴地解开衣带,将衣衫尽数剥下,连贴身的小裤袜子都扒下来,扔到一边。
昙嫔极力将身体缩起,试图用散乱的发丝遮掩住隐私。可还没等他遮住什么,就被章丹一脚踹上肩膀,完全趴在地上。赤裸的肉体紧贴杂乱的地面,从砖缝里窜上的凉气钻入骨肉,他打了个寒颤。
昀皇贵妃对着那白花花的肉露出开怀的笑容,一脚踩上后腰,用力碾压,发泄曾经所受的欺辱:“颜梦华,赏菊宴上你当众让我脱衣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一天也会脱得精光被我踩在脚下?”
昙嫔嘴角被打得流血,腰上皮肉钝痛,勉强抬头道:“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浮生丹的事还没让你长记性。”
昀皇贵妃眼中闪过狠厉,往下一跺脚,脚下传来惨呼。白茸见了直害怕,那力道似乎能把人踩成两段。
“季如湄……你这是嫉妒我……”
昀皇贵妃恶狠狠道:“你有哪点好嫉妒的,是你那跟狮子狗一样的长毛让人嫉妒还是你这狐狸精似的脸蛋让人嫉妒?”每说一句便用力踩一脚,被碾踩的皮肉很快绽开流血。他蹭干净鞋底血迹,对一旁的章丹道:“给我打!”
章丹从床上拽下一片床单盖在昙嫔身上,然后抄起个厚实的玉如意对着那兀自挣扎的一团东西拼命抽打。
起初,还能听到叫骂和痛呼。
不消片刻,惨叫变成了哭嚎。
然而抽打却不曾停,反而越打越重。
很久之后,白茸听着哭喊声小下去,渐渐没了声息,出言制止。
此时,章丹也打累了,扔下玉如意,垂手喘息。
昀皇贵妃冲白茸一斜眼:“心软了?”
白茸盯着那团微微起伏的东西,心里发毛:“他没声了。”
昀皇贵妃走过去掀开床单,昙嫔蜷曲着身体已经昏死过去,对章丹道:“弄醒他。”
章丹伸手在昙嫔大腿内侧捏起一层薄肉,细嫩的皮肤在蛮力之下被拧出数道褶皱,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红紫。
白茸见那凌乱发丝下的额头上渗出一片血,说道:“别再折腾他了,万一弄死了怎么办?”
“放心,你在冷宫里病成那样都没死,他身体健康哪儿会那么容易死。不过,咱们确实待的时间够久了,也该走了。”昀皇贵妃皱了皱鼻子,屋中气味让他恶心。
这时,昙嫔吃痛转醒,白皙娇嫩的皮肤上浮现虐打出的青紫肿痕,形容无比凄楚。他抹了一把额上的血,恨道:“季如湄,你不得好死!”
“我是不是好死你就不用操心了。”昀皇贵妃指尖突现一粒琥珀色的药丸,强塞进他嘴里。
“这是什么?”昙嫔伸手去抠,可那药丸一进嘴就融掉,顺着嗓子眼滑进肚子,整个食道冰凉凉的。
“你久居深宫,又喜欢摆弄这些东西,怎么会不知道呢?”昀皇贵妃松开手,对呆立一旁的白茸解释,“听说过子午琉璃丹吗?”
白茸摇头。
“正常,它是百年前宫廷秘药,服下之后万蚁噬心,骨骼剧痛。因为每日子午两时各发作一次,形状如琉璃珠而得名,是专门折磨人的玩意儿。”昀皇贵妃看着昙嫔惊恐的神色,十分受用,“皇上舍不得杀你,我自然也不忍他伤神,以后我每天都会给你一颗,保证让那销魂的感觉绵延不绝。什么时候皇上想起你把你放出去,什么时候停。当然,如果你受不住了,也可以自己解脱,我很乐意见到你挂在房梁上的样子。”
“你……”昙嫔捂住心口,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里已有细微的异样,好像真有什么东西在爬。
昀皇贵妃对白茸说:“咱们走吧,让他再过些平静时光,等午时一到,他就得在地上打滚儿嚎叫了。”说完,又吩咐秋水进来,“把屋里打扫一下,坚硬的东西都拿走,免得待会你家主子伤到自己。”
昙嫔在后面阴恻恻道:“你别高兴得太早,这场仗还没分出胜负呢。”
昀皇贵妃头也不回地走了。白茸跟在他后面走出思明宫,叫住他:“那东西真不会死人吗?”
“你害怕了?”
“我怕要是皇上知道了会生气。”
“它不会致人死地,只会让人生不如死。”昀皇贵妃嘿嘿笑了几声,为这妙招感到自豪,“而且也不会留下后遗症,痛过之后就没事了,皇上就算知道也不会把咱们怎么样。”
就在这时,思明宫内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他倾听片刻,幸灾乐祸道:“看来改良配方后的药效很明显,刚吃下没多久就见效了。以后就不能叫子午琉璃丹了,直接叫生死琉璃丹,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哈哈哈……”他大笑着,步履轻快地走到步辇前,问白茸,“时间尚早,要不要跟我回去,咱们再想想还有什么好法子教训他,要不要来个冰火两重天?”
“什么是冰火两重天?”白茸听着就觉得不像好词。
“就是准备两桶水,一桶冰水一桶沸水,先把他浸到冰水里,冻得他快死的时候再提出来按在沸水里,那滋味别提多销魂。”昀皇贵妃边说边露出残忍的笑,眼里直放光,见白茸不语,又道,“要不直接来个最简单的玉指柔,把他那双狗爪子给一根根敲碎了,从外表看就像没了骨头一样柔软,看他还敢不敢摆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茸听着并不觉得多快意,冷冷道:“我是不是该感谢你没对我这样?”
“这些也不是我想的,都是慎刑司惯用的手法,保证不出人命。”昀皇贵妃唉了一声,又道,“亏我还保过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把我想得这么残忍。不过也得亏没让陆言之对你那样,否则你又怎么能帮我打垮颜梦华?”语气甚是得意,好像做了件特别机灵的事,在向别人炫耀。
白茸受不了他这副嘴脸,亦不想再对颜梦华做什么,漠然道:“我去永宁宫,玄青还在那。”
“既如此那就回见了。”昀皇贵妃说罢露出遗憾的表情,坐上步辇回去了。
白茸又听见思明宫里传出惨叫,断断续续的,像是极力压抑却又压制不住、不得已泄漏出的痛苦呻吟。他听了一会儿,原以为此次见面会产生出报复的快感,可实际上无论是昙嫔方才遭受的侮辱殴打还是现在正经历的折磨都并没有让他感觉更舒服。
***
永宁宫内,夏太妃正和玄青谈事情,见白茸来了,请人坐下,随手往玄青身上指:“都收拾好了,就等着跟新主子回去呢。”语气酸溜溜的。
白茸微笑:“谢谢您愿意把玄青让给我。”
“我不愿意又能怎么样,自从你搬回毓臻宫,他就魂不守舍,心早飞出去。”
玄青欠身道:“瞧您说的,奴才的心也就飞出去一半,另一半还在您这里呢。”
“真是讨打。”夏太妃说着,脸上却无半点怒气,对白茸道,“我身边就这么一个可心的,先前皇上把他要去时我可是犹豫好久才答应。”
“主子这话要是让雪青听见又该难过了。”玄青道。
“雪青?”白茸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夏太妃还未说话,只听外面有个好听的声音道:“原来奴才伺候您这么多年,都算不得可心的人,真是让人气死。早知这样,奴才也学别人偷懒去,每日只出三分力,余下的精气神关起门来自己玩耍。”走进来的是个年约三十上下之人,衣衫虽是宫人制式,但颜色却是清爽的浅藕荷,头发高挽起来,插一根造型别致的翘头银簪。五官端正,双目明亮有神。
他对夏太妃匆匆一拜,紧接着对白茸道:“奴才雪青,见过昼妃。昼主子身体可大好了?”
白茸仔细看他,终于想起来,这不就是之前一直伺候他的那个哑仆,惊道:“你会说话?”
“当时情况不明,太妃让奴才谨言慎行,奴才不得已装聋作哑。请您见谅。”说着,雪青又是一拜。
白茸含笑:“没关系,谢谢你那时候照顾我。”
夏太妃道:“你们一个个都被我惯坏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我让你来了吗,就擅自闯进来?”
雪青却不以为意,说道:“他一回来就把奴才挤走了,现在好容易走了,奴才可不得来送送。”
玄青道:“怎么能是挤,那是主子体谅你怕你累着,专门放了假。”
雪青道:“在通宝钱庄看账可不是放假,眼睛要瞎了呢。这回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了,我这大宫人的位子可要坐上一辈子。”
夏太妃笑道:“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人家玄青深得新主信任,怎么会回来呢。”说罢又对玄青道,“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别回来,时刻记住了,从出永宁宫起,你永远是毓臻宫的人。别给他丢脸,也别给我丢脸。”接着又对白茸道:“深宫似海,行错一步便死无葬身之地。如若遇到危机,需要断尾求生时,切不可犹豫,当断则断。”
白茸似懂非懂。
玄青跪下,对夏太妃道:“奴才一定谨记,如若遇到险情,绝不让主人为难。”
夏太妃让玄青起来,说道:“希望你们以后能平平安安的,再不会遇到风浪。”
白茸想起思明宫昙嫔,说出早间昀皇贵妃喂丹药的事,夏太妃道:“他竟真把药做出来了,也是奇事。”
雪青在一旁插口:“子午琉璃丹不是失传了吗,皇贵妃从哪儿弄的方子?”
夏太妃道:“天知道镇国公从哪个犄角旮旯给他淘换来的古方。这种药早在百年前就被列为禁药,如今几乎不被提起。”
“他胆子真大,竟敢用禁药。”白茸道。
夏太妃沉吟:“他恨颜梦华,他们俩一直不对付,这么好的机会肯定不放过,只是用这种法子有些欠妥。皇上固然不追究,但恐怕太皇太后会抓住把柄。”
“我一直很奇怪,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倒也没有特别的事。他们两个同年进宫,颜梦华因为是和亲王子,因此一来就是嫔,而季如湄是春选入宫,从采人做起。可能从那会儿他就嫉妒颜梦华了。那时皇上刚登基不久,内宫高位嫔妃空缺,颜梦华虽只是嫔却是当时宫廷中相对较高的品阶了,于是不久之后,他就开始协理内宫事务。”
“主管的是谁?”
“是一位姓陈的妃子,他是潜邸旧人,人很善良,只是身体不大好,没两年就病故了。后来有好一阵子,颜梦华独揽内政大权,那会儿正是他最得宠的时候。再后来,有一次他得了荨麻疹,据说挺严重,拖拖拉拉两个多月才好,这期间季如湄使了伎俩成功吸引住皇上的注意力。”
“从此就不对付了?”
“还真没有。其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双方都很克制也很有礼貌,直到季如湄封妃,又因为其叔父的缘故执掌内宫大权,挤掉了昙妃,成为六宫之首,那层体面才彻底撕破。”
“所以,他们之间的矛盾不仅仅是争宠,还有夺权?”
“正是。所以你看,就算后来颜梦华再次宠冠六宫也依然把皇贵妃视为眼中钉,因为有季氏在,他就永远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后宫第一人。我敢说,直到手握大权,他才能感到一丝愉悦。”夏太妃顿了一下,又道,“从这点来说,他跟太皇太后很像,争宠只是手段,权力才是目的。”
白茸不解:“管理内宫就那么有吸引力?成天要见那么多人,想那么多事,不累吗,让我管我都不想管呢。”
夏太妃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你这是被人使唤惯了,不知道站在高处的好。别说咱们做主子的了,就是你身前这两位,不也还要争着当大宫人管理这方寸之地的事务?”
玄青和雪青互相对视,皆神色尴尬。
夏太妃又道:“你以后也要对这些事上心了,别到时候皇上让你管你却管不起来,大权旁落是上位之路上最大的阻力。皇上是不可能让一个管不了事的人当皇后的。这段时间,你没事儿就过来,多学多看,我会教你处理事情的方法,也会介绍你认识六局各个管事。他们这些人要是用好了,也是一大助力。”
白茸十分感动,说道:“您真好,我都不知怎么报答您。”
夏太妃却道:“我不要报答,只想看你住进宸宇宫,好让天下人明白,这皇位姓梁而不姓方。要让所有人知道,皇后并非只能出自四大家族,那个位置谁都能坐。”说这话时,眼中闪着无与伦比的神采,仿佛他已经站在宸宇宫的高台上,享受千万人的臣服和敬仰。
晚些时候,白茸带领玄青走出永宁宫,对他道:“真高兴你能回来。”
玄青道:“奴才也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觉得放心很多。”
玄青笑道:“主子还年轻,有些事经历多了就淡定了。您放心,该想的该做的,有奴才给您想给您做,您就负责把日子过好。”
白茸道:“等回去之后你得帮我再重新布置一下毓臻宫,映嫔把里面改得乱七八糟,全是一道道破帘子。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把好好的大屋弄得东一块西一块。”
玄青忍着笑意,回道:“门阀贵族都喜欢弄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以前听说还有人在卧室里养孔雀。”
“哈哈……怎么养在那,还不得臭死……”
晌午的太阳火红,他们渐行渐远,去往毓臻宫的路上不时传来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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