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6】7 蘑菇汤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当天傍晚,昼妃大闹银汉宫被瑶帝罚跪后擅自走脱到思明宫掌掴昙贵妃的事传遍宫廷各个角落。
所有人听完后都是同样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
常言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可问题是谁真舍得呢,所以没人敢这么做。
然而现在,白茸以实际行动告诉大家,他不仅敢和皇帝拉拉扯扯出言不逊,更敢在皇帝降下惩处后直接走人,并且跑到别人那撒气。
光是这份勇气就无人能及。不过,相对于他们对白茸的佩服和咋舌,人们似乎更关心瑶帝的反应。毕竟上一次敢于和皇帝吵嘴的人已是七十多年前了,那位“英勇”的嫔妃最后被怒极的帝王当众剥光衣服活活鞭死。而这一次,瑶帝作为那位暴虐帝王的直系后裔会怎么做呢?
有人说昼妃会再度失势,也有人说瑶帝会赐下白绫。
而当白茸在事发第二天早上雄赳赳气昂昂地出现在昀皇贵妃的晨安会上时,所有人都略带失望地发现,瑶帝似乎并不想怎么着。
于是,大家又都不约而同想明白一件事,原来昼妃才是最得宠的那个。
而相较于其他人看热闹的心情,昙贵妃对此事则恨得牙痒。白挨那一耳光了吗?尤其还是当着宫人的面,这让他多少有些颜面扫地。瑶帝可以不管不问,但他绝不能咽下这口气,至于挨打的原因,他选择性地忽略了。
此时,他坐在碧泉宫里,听着大家各种虚情假意的谈话,不止一次地想笑出声。那些个妖艳的贱货啊,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皇上二字从他们嘴里说出简直是玷污了那神圣的称呼。他独自沉浸在内心世界中,瞅不冷听见有人喊他,抬头一看,是昀皇贵妃。
“什么?”他淡淡道,“我没听清。”
“为了庆贺你平安无事,我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昀皇贵妃示意章丹上前,指着托盘里的东西道:“你擅用香,这玉如意中间镶嵌小盒,可以放香丸,你拿去用正合适。”
昙贵妃懒得看,直接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思明宫也有这样的,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你的那个坏了,你忘了吗?”昀皇贵妃看了眼章丹,后者将托盘放到昙贵妃旁边桌上,笑嘻嘻道,“您宫里那个不结实,还没敲打几下就裂缝了。这个好,禁打。”
昙贵妃觉得面前那张柿饼似的大脸极其丑陋,强压住怒火别过头去,不看任何人,对着不远处一盆绿植平静道:“那就谢过了。”
其他人都好奇发生了什么,和周边的人小声嘀咕。白茸不愿这件事被说开,慢悠悠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贵妃解惑。昨天思明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事,田贵侍怎么就误喝了你的东西?”
此话一出,屋里安静下来,包括旼妃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看昙贵妃。
昀皇贵妃望着昙贵妃,视线中是浓浓的怨念,可说出来的话却又带着几分玩味:“说说看吧,我们都很好奇,你是怎么在阎王爷面前溜走的?”
昙贵妃没有理会,凝视靠近门口的一个空座位出神,那里本该是田贵侍的位置。良久之后,才出言道:“他不过是又一个惨死在你手中的冤魂罢了。”
他没有说名字,也没有具体看什么人,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你”字指的是谁,大家脸上均呈现出了然的神色。此时,人们又不想知道真相了,低着脑袋,缩小存在感,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你是被关久了得了癔症吗?”昀皇贵妃不慌不忙道,“怎么说起疯话来,他去探望你,又是死在你宫里,与我何干?”
“敢做不敢当吗?”昙贵妃略微坐直,视线从上首座位移开,定在对面之人身上,挑衅般弯弯嘴唇,刚要开口,却听白茸抢先道:“皇上说田贵侍误食未煮熟的菌汤所以才丧命,我就纳闷了,这蘑菇汤又不是什么琼浆玉露,怎么还抢你的喝,难道他宫里没有?还是说他本就知道里面有毒,上赶子替你死?”
昙贵妃听得一愣,旋即哀叹:“当时他非要端给我喝,我就说让他先尝尝滋味,他就喝了,喝了就死了,当真可怜呢。”最后一句话说得幽怨,好像真为田贵侍的死伤感,可实际上那眉目中却流露一丝阴冷,任谁看了都会不寒而栗。
稍微有些头脑的都已看出来那田贵侍就是做了替死鬼。当下,更无人敢发声,只盼着早点结束这可怕的晨安会。
这时,昀皇贵妃站起身,走到昙贵妃面前,盯着那身剪裁得体的浅褐色珠光素面衫上的水晶扣露出惋惜的表情:“田贵侍是死在你宫里,又是枉死,你就给他抄抄经文安抚一下他不甘的灵魂吧。”
昙贵妃完美的妆容没有一丝松动,答道:“可以,如果允许,我还想请个法师给他招魂,问问他到底为什么那么想让我喝那碗看起来灰了吧唧的蘑菇汤。”
昀皇贵妃转身,向后摆手:“招魂的事就免了,你自去抄经吧。”
大家散去后,昀皇贵妃屏退闲杂之人,对留下来的白茸道:“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早就知道了汤里有毒。可这怎么可能?谁通风报信呢?这计划只有你我和章丹苏方玄青五人知晓。”
白茸也想过这个问题,说道:“你我就不必说了,另三个应该也不会走漏风声,那么知情人就只剩下御膳房的人。”
“御膳房的人我已经安排妥当,如果反悔,连带他的家人一起死,所以不会是他。”
“那就只剩一人了。”
“谁?”
“田贵侍。”白茸问细细思量着,“你是怎么跟他说的?他事先知不知道汤里有毒?”
昀皇贵妃撇嘴:“当然不知道,我只让他务必看着颜梦华喝下汤去。”
“是不是他表现得太露骨,反遭怀疑?”
“那就不得而知了。”昀皇贵妃显得很遗憾,一边捶着腿一边道,“总之功亏一篑,以后再想弄死他可就难了。”心中呜呼哀哉了半天,又恨又怨,恨不能把那误事的田贵侍挫骨扬灰。
白茸想了很久,忽道:“如果问题不是出在田贵侍身上,那么通风报信的人就必须找到,否则敌暗我明,以后防不胜防。”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此事我会交代陆言之去查。”昀皇贵妃让人把窗户打开,清晨的阳光透进来,屋里终于亮堂了。这时,章丹拿过来一个鸟笼子挂在窗口,清脆的鸟鸣响彻庭院。昀皇贵妃逗弄了一阵小鸟,放下逗鸟棒,说道:“你和皇上的事……”
话没说完,白茸就道:“这种事你就不用操心了。”身子转到另一侧,不看他。
昀皇贵妃咦了一声:“怎么不操心?我可是把宝押你身上了,你若失宠,我岂不是……”
“皇后做不成,太后就能做成了?”白茸偏头问道,“皇上的嗣父都没追封太后,你凭什么觉得你能被尊为太后?”
“贤妃?”昀皇贵妃一愣,说道,“他是倒霉,赶上了一个强硬的太皇太后。”
“你知道具体原因?”
“大概了解一些。”昀皇贵妃让白茸到身边来,压低声音,“皇上刚登基那会儿其实提过此事,但都被太皇太后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给否定了,久而久之也就不提了。”
“什么理由?”
“首当其冲的就是家世不好。贤妃是潜邸旧人,是先帝还是太子时遴选出的一位选侍,既没读过书也没见识,能入选东宫实属凑数。像这样的人要是也和先帝的方皇后一样尊为太后,那么在太皇太后看来这就是自贬身份,是绝对不允许的。”
白茸没再说什么,心想,如果太皇太后连个死人的虚荣都不愿施舍,那就更不会容忍他这样的人登上后位。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犹如不可征服的高山,无论如何都翻不过去。
“你最好跟皇上认个错,赶快揭过这页,否则定会叫别人钻了空子。”昀皇贵妃拿起鸟食,投放进鸟笼,续道,“别忘了,那个狐媚惑主的贱人已经回来,他手段之多是你我不能及的。如果让他再次笼络住圣心,那生不如死的滋味儿可就要轮到咱们尝尝了。”
白茸感到一股不可抗力的压迫感,深深吸口气又缓缓吁出,心中百转,最后无可奈何道:“好吧,我会考虑的。”
等他走后,昀皇贵妃让章丹去请舒尚仪来。
窗前的小鸟啼鸣不止,婉转动听,他听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想,又要办丧礼了。
***
就在白茸和昀皇贵妃说话的同一时间里,在思明宫的最深处,也发生着一段充满旖旎浪漫情调的对话。
两个衣着华丽的人正深情相拥,互诉衷肠。头上的金钗彼此碰撞,发丝互相纠缠,津液和唇上的红脂被舌头卷进说不清是谁的口中。
“我想你。”昙贵妃说。
旼妃回应似的拆下昙贵妃的头饰,长发如瀑:“我也想你。”
帐内一阵翻云覆雨,肉体碰撞下的激情为香气四溢的空间增添几分霞色,混杂各种气味的床单湿了大片,昙贵妃扯掉最上面一层扔出帐子。
过不多久,地上堆了三四条布满爱欲痕迹的丝绸床单。
最后,他们累极,就这样拥抱着睡过去,嗅着彼此清浅的呼吸,沉浸在一个又一个好梦中。
快到晌午时,他们相继醒来,系好衣服,又从放荡的狐精变回端庄的圣人。
昙贵妃留旼妃用午饭。
“你额头破了?“旼妃问。
“撞了一下,不碍事,”昙贵妃端起酒杯,抬手时袖子落下,露出小臂,那上面满是道道划痕,新旧相叠,最新的伤处甚至还有血痂。
“胳膊又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你腿上的那些伤,谁伤你的?”旼妃刚才就想问,可每次话到嘴边都被昙贵妃的香吻堵住。
“没什么,自己划的。”昙贵妃想起那几日的生不如死,心有余悸。那是一种持续的极痛与极痒,痛在骨髓,痒在心尖,随时间推移而潮起潮落,既不会让他因过度痛苦而昏厥也不会给他片刻喘息,周而复始永无尽头。那些日子里,他找不到任何缓解痛苦的办法,只能用尖利的护甲在身上不断割划,借由皮肉上的痛来转移扎根于骨血里的痛。“他们给我吃了子午琉璃丹。”他轻轻说。
“这么恶毒的东西!”旼妃听说过,心疼道,“谁给你吃的,他们是谁?”
“还能有谁,自然是季、白两人。”
旼妃相信昀皇贵妃的确能干出这等狠毒的事,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还有白茸。可转念一想,就凭昙贵妃曾经的所作所为,白茸就是当场杀了他也是可能的。在这件事上他能怨恨季如湄,却怨恨不了白茸。
然而,尽管理智反复告诉他昙贵妃是罪有应得,可只要一想起情人曾遭受到的非人折磨还是让他心上滴血。
“以后好好过日子吧,皇上还是对你有情的。”他说。
“有情?”昙贵妃喝过酒,吃了几口菜,忽然举止粗鲁地扔下筷子,“灵海洲盛产虞金,每年都会送来大量矿藏,它们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云华冶炼,再制作成削铁如泥的兵器。世人只知道云华铁骑所向无敌,却不知道这其中的战无不胜靠的还是我灵海洲的虞金神兵。你说皇上对我有情?哈哈哈……他是对虞金有情。可惜啊,天地之间只有我灵海洲有这么稀罕的东西,你说他不稀罕我行吗?”
旼妃见他神色张狂,唯恐又听到大逆不道的言论,忙道:“你说的对,皇上考虑全局,不会对你如何。可……就算如此,你也该消停了,好容易全须全尾儿地活下来,就不能安安静静过后半生吗?”
昙贵妃撩起袖子,指着伤痕道:“这上面流过的每一滴血都在提醒着他们对我做过的事。”
“那也只能算礼尚往来。”
昙贵妃低头看着眼前的汤碗,说道:“你想让我有后半生可活,可别人不想。田贵侍死时就坐在你的位子上,大睁着眼睛,嘴里吐出白沫。我跑出去喊人救命的时候,他眼睛里在冒血,好像地狱恶鬼。”
旼妃听着害怕,忽道:“你早就知道汤里有毒,骗他喝下去,对吧?”
“季氏阴险,想毒死我,可他万万没想到,上天开眼,有人助我。”
“谁?”
昙贵妃轻笑:“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他对旼妃悄声说了几句,后者恍然:“原来是他。”
“当初帮他也是为了除掉林宝蝉,事后再无联系,没想到他知恩图报,在这节骨眼儿上救我一命。”昙贵妃回想他看到匿名信笺的一刻,可谓心惊肉跳。
“真该好好谢谢他。”旼妃道,“只是那田贵侍,真是……”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只道一个惨字,唏嘘不已。
“你当他无辜吗?哈哈……”昙贵妃不再吃东西,只喝酒,喝到微醺时,思绪飘远,眼前坐着的已不再是旼妃,而是一身橘粉绣花长衫的田贵侍。
“你来干嘛?”他问。
“特意来看看你。”田贵侍笑得不自然,一双手紧握住,搭在饭桌上,“你脸色不好,快吃点东西吧。”
午时前的一个时辰是他少有的舒坦时候,等吃过午饭,就会有人过来强迫他吃下一颗丹药,美其名曰调养身体。“我没胃口。”他说。
“那也要吃些,否则身体会垮掉。”田贵侍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可最后失败了,抖着嘴唇道,“要不喝点汤?”
“你是怎么进来的,门口的人没拦着?”
“我使了银子,他们放我进来了。”
他笑了笑:“权力与金钱,都是好东西,对吧?”
“呃……你不吃东西吗?”
“我说了,不饿。”他面前的饭食一如既往的精致,看起来是那么的可口。虽然禁足期间思明宫内的小厨房闭灶,但御膳房并没有为此而怠慢,待遇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他是真的没食欲,好容易身上没那么难受了,他只想睡一会儿。
田贵侍动了动汤碗:“那……”
“你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让我吃东西?”他随意吃了几口饭,用筷子去戳盘子里的鱼。“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他亲自添上一双筷子,摆在田贵侍面前。
田贵侍呼吸急促:“我吃过了……不饿,还是你吃吧……”
“你到底来干嘛,就是监督我吃饭?”
“我……其实……”
“别吞吞吐吐。你在除夕宴会上不是很能说会道吗,怎么现在成锯嘴葫芦了?”
田贵侍忽然身上不抖了,盯着他说道:“当初说好了,你帮我,我帮你。可现在你并没有兑现承诺。”
“怎么没有,季氏降位,这就是成功。”
“这成功未免太儿戏,也太短暂。”
“那你想怎么样,让皇上把他也投水里淹死?你可真天真,他是皇贵妃,你和楚选侍是什么,无名小卒罢了,皇上会真为了你们与季氏翻脸?皇上回护他还来不及。”
“你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田贵侍问,“那你还说一定能扳倒他?”随后又自嘲一笑,“是啊,你可不得跟我这么说嘛,否则我哪儿能帮你做事呢?”
他不耐烦道:“回去吧,咱们两清了,以后别来烦我。”
田贵侍此时已完全是另一种状态,周身阴冷:“你利用完我就想打发掉?”
“你还想怎样?”
田贵侍眯眼:“你给我一样东西,拿到后我马上就走。”
“什么?”
“玫瑰玉蓉膏。”
“我没有。”
田贵侍冷笑:“怎么会呢,你送给晴贵侍好大一盒,他用了直说好。”
他脸色暗下来:“他还说什么了?”
田贵侍带着胜利的微笑,说道:“还有好多话呢,他知道药理,能分辨出里面都有什么,要不要我跟你说说成分,你听听对不对?”不等对方反应,掰着手指道,“琼脂、甘油、淫羊藿、幻靡草,玫瑰露、还有粉黛罂……”
“够了!”他喝止住,慢慢起身,双手撑桌,“我再说一遍,玫瑰玉蓉膏没有了,你若真想要,就去找晴贵侍。”
田贵侍略加思索,笑道:“既如此就罢了,我依葫芦画瓢自己做去。”
“我警告你别轻举妄动。”
“可惜思明宫管不到深鸣宫。”
他也笑了:“遗憾的是你现在就在思明宫。”说罢,突然伸手锁住田贵侍的咽喉,田贵侍下意识张嘴大叫,却冷不防被灌进一碗汤水。
田贵侍痛苦地扭动身体,滑落地面。
他踢了一脚,好心情道:“感谢你又帮我一次。”接着,收拾好心情,装作惊慌的样子准备呼救,刚走几步,脚被东西绊住,一低头才发现原来是田贵侍抓住他的裤腿。“真是阴魂不散啊。”他弯腰掰开泛白的手指。此时,田贵侍口中白沫与鲜血并流,喃喃地说了几句话,等他回过味来再想问时,田贵侍已僵死在地上。
“梦华?梦华?”旼妃的呼唤让迷离的双眼又亮起来,昙贵妃打起精神,说道:“有件事比较棘手,你得帮我。”说着,走到旼妃身侧,俯身耳语。
旼妃听罢,幽幽道:“你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我怎么找?”
“我去的话,太显眼,你去不容易被怀疑。”
“好,我帮你。”旼妃勾住昙贵妃的脖子,从粉白色的衣领里隐约可见几枚吻痕,“以后你都要乖乖的,别像以前似的那么张扬了,好吗?”
昙贵妃柔声道:“我会乖乖的,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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