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6】11 行走的帷帐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银汉宫内,已经苏醒过来的木槿跪在白茸床前,战战兢兢说完前因后果,哀求地望着上位者,等待裁决。
白茸坐在宽大的软榻上,拿过瓷罐看了又看,放回玄青手里时,说道:“太医院的人咱们不熟,你一时不察错放人进来也情有可原,这事儿我不会跟皇上说的,你下去吧。不过以后可得机灵点儿。”
木槿千恩万谢地退出去。
玄青皱着眉:“真不跟皇上提?这分明是有人害您。”
白茸道:“皇上有自己的耳目,假山摔死了人他肯定知道,若有心追究肯定会过问此事,若只字不提,那咱们也没必要提出来。而且,明目张胆害我的人皇上都没法收拾,更何况是这种暗地里的伎俩。再说人已经死了,根本没处查去。”
玄青提议:“可以去查药粉,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知道这是什么。”白茸道,“应该是司苑司除虫用的,司舆司就在司苑司隔壁院子,时常往来,我见过。不过那个时候药粉是黄色,不似现在这个白,但那股味道错不了。我当时睡得迷糊没想起来,但刚才一闻就全记起来。”
“他们想毒死您?”
白茸笑了:“可能吧,但这玩意儿毒不死人。幕后之人要么是不清楚毒性,要么就是只想让我难受几天,毕竟杀虫粉洒伤口上会蜇得慌。不过他要是但凡打听一下就会知道,我已经不上药了。”
“得亏好得快,否则又要受罪了。且不管哪种心思,都够歹毒的。”玄青问,“您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算了,但也得先找出真凶才行。”
“会是思明宫吗?”
“我是这么想,但……”白茸记起夏太妃的话,说道,“还是调查清楚再下定论比较好。你去问问司苑司的人,最近除虫的药粉都用在何处,分发到何处。按照规定,哪怕只洒下一粒都要记录在案。”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是怎么发现那人有问题的?”
玄青道:“奴才进宫二十年,别的本事没练出来,唯独眼力不错。那人虽刻意挺直腰板走路,但脚步声全无,明显是常年训练的结果,尤其是他过门槛时缩着身子,脑袋压低,一看就是宫中之人该有的样子。太医院的人就算是打杂的仆从也没有这般小心翼翼,因此奴才断定他肯定是冒充。”
白茸点头:“幸亏你精明,要不然我不定被人害死多少回了。”
晚些时候,瑶帝一身清爽重新现身,见白茸坐在床上,问道:“在想什么?”
“我想回毓臻宫。”
“干嘛回去?这里不好吗?”瑶帝搂住他,双手在后背上滑来滑去。他喜欢抚摸美人的后背,那会让他觉得安全,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所有权。
白茸窝在瑶帝胸口,贪婪地呼吸着从发丝间散发出来的玫瑰香气,说道:“我在这儿总睡不好。”
瑶帝的长发还是半干的,没有梳上去,披在身后用一根黑绸带绑着,他撩了一缕发丝轻轻挠白茸的颈窝,笑道,“你还认床?不应该吧,认床也就一两日,你这都五六天了,早该适应了。”
“不是认床,是我总睡不踏实,老是做些乱七八糟的梦。”白茸被弄得痒痒的,身子向后躲,一斜眼埋怨道,“陛下晚上睡觉时也不老实,几乎每晚都伸腿踹我,还打呼噜。”
瑶帝自知睡相不好,并不反驳,饶有兴趣道:“你以为你不打呼噜吗?有一次朕以为外面打雷,一睁眼才发现原来是你发出来的。”
白茸噘嘴:“才没有,我睡觉最老实,有条窄缝就能睡一晚,也不出声。”
“打呼噜的人自己是不知道的,所以你才不承认。”
白茸忽然严肃起来,收起笑容道:“我刚入宫的时候,跟所有人一起学规矩,晚上睡觉时就有一条,不许平躺着睡,一定要侧身睡,这样手脚既不会乱动也不会发出声音。那会儿就因为这条规矩,我们所有人不知挨了多少打。现在习惯养成,就算当了主子也改不掉。您说我睡相不好,就等于在说我之前白受那些罪了。”
气氛有些凝重。要不是听白茸提起,瑶帝从来不知还有这等荒唐规矩。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没深入了解过白茸,不知道他以前什么样,经历过什么见识过什么,接触过什么人。这让他有种不安全感,觉得白茸还没有完全属于他,为了掩饰这种不安,他起身走了几步:“立这规矩的人有病,朕下旨取消,让所有人晚上都能睡个好觉,不用再战战兢兢害怕出错。”说完喊人传膳,对白茸道:“别想以前了,咱们想以后。你若想回去住,等饭后朕用软轿送你。”
瑶帝大快朵颐,吃到最后才想起来问白茸噩梦之事。
白茸正拿着个红豆卷往嘴里放,喝了口酸甜的梅子茶,说道:“都是光怪陆离的东西,但其中总有个披头散发的人追我,像是恶鬼索命。”
瑶帝随口道:“这几日,皇贵妃也跟朕提起做梦的事,可见害人之心不可有。”
“陛下什么意思?”白茸提高嗓音,红豆卷含在嘴里不嚼不咽,腮帮子鼓鼓的,眼睛瞪大,有种莫名的可爱。
瑶帝察觉到对方直线上升的火气,赶紧灭火:“朕的意思是你们肯定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要不请法师给你们作法除秽?”
“不要,搞不好又像上回似的弄得血雨腥风,到时候我还不得被别人骂死。”他推开玄青递过来的盛有糟鸭掌的盘子,瓮声瓮气,“我吃饱了。”
瑶帝陪着笑脸道:“朕给你安排软轿。”
“我不要软轿。”
“那你怎么回?”
白茸扁着小嘴撒娇:“我要陛下送。软轿再软哪有您的腿软,我要坐您腿上。”
瑶帝哈哈大笑,丝毫不觉对方放肆,反而觉得甚是有趣,挪到白茸身旁坐下,亲了个嘴儿,说道:“淘气包,朕是你的坐垫吗?”
白茸望着他,大胆道:“天底下只有陛下能当我的坐垫,其他人我都看不上。”
“既然这是朕的荣幸,哪有不应允的道理。”瑶帝一想到那柔软挺翘富于弹性的屁股坐在自己腿上,就心痒难耐,连饭都不吃了,当即吩咐准备御辇。
一路上,白茸面朝瑶帝骑跨在腿上,瑶帝一双手不停在滚圆的屁股上来回摸。他们的身体随御辇移动而微颠,一上一下颇具韵律,恰似做那快乐事。
瑶帝渐渐把持不住了,舌头在白茸耳尖上来回卷。而白茸也情欲渐起,身后痒痒的,渴望被抚摸。他趴在温暖的怀里,轻轻哼了一声。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媚意几乎就是加在干柴上的一把火,瞬间点燃血液中奔流的本能反应,瑶帝伸手就要解白茸的衣服。
银朱一看这架势,急忙叫人停下,在御辇周围拉起帷帐将两个欲火焚身的人挡在其中,然后才吩咐继续走。
于是,在云华帝宫笔直宽阔的宫道上出现一幅奇异的画面。抬御辇的宫人走得四平八稳,可那御辇却摇晃得厉害,从黄帷帐里不断传来咿咿呀呀的吟唤。
不少宫人都在偷看他们,尽管这些人把头压得低低的,但玄青依然能从那闪烁的目光中读出好奇和猜测。其实也没什么好猜的,他自己就是活字招牌,彰显帷帐之内另一人的身份,想到这他不免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奇妙感觉,腰杆又挺直几分。
御辇在毓臻宫前落下,帷帐撤去,里面的人又恢复成衣冠楚楚的帝王和温柔可爱的帝妃。
瑶帝抱白茸进入毓臻宫内,将人直接放到床上,打量起四周陈设。跟印象中的很不一样,当然,他的印象大多还停留在映嫔时的毓臻宫,至于更久之前的只有个模糊轮廓。
床对面多了个条案,上面摆着玉璧。他走过去细看,原本润白的玉璧上有些发污,像是落了灰尘。他下意识用袖子去擦,却发觉污迹已经渍上,怎么也弄不掉,对玄青道:“你们是怎么看顾的,玉璧刚搬来几天工夫怎么就脏成这样?”
玄青忙跪倒:“都是奴才的错,没嘱咐好底下的人,奴才这就擦拭干净。”
白茸道:“你起来吧,又不是什么大事。”说完嘟了一下嘴,瑶帝走过去轻拍粉白的脸蛋,在那噘成樱桃似的红唇上啄一口,进而攻城掠地。
瑶帝走时已是深夜,白茸因白天睡多了还不觉得困,下床去看玉璧。他摸着玉璧中心部分的污渍,说道:“不像是灰尘造成的,倒像是从里面生出来的。”
“里面怎么生灰呢。”玄青也去摸,玉璧外表依然光滑,没有任何裂痕。“不管怎么样,明天再让人擦一擦吧,用上皂角水,可能会好些。”
他们两个坐着说了会儿话,直到子时才各自安歇。
由于昀皇贵妃一直病着,给所有人都放假,白茸这一觉睡到晌午才醒。因为过了早饭时间,他只用了一块枣泥酥心点心,便失去胃口,让人把膳食撤下。
玄青见他蔫蔫的,料想晚上又没睡好,问道:“主子怎么无精打采,又做梦了?”
“这些天几乎夜夜梦魇,但似乎在皇上那里时更严重一些,一整晚都睡不了。昨晚虽也有噩梦,但时间不长,那恶鬼追我时忽然被一束白光摄走,之后就没有做梦了。”
“真是怪事,要依奴才说,就该请个法师来看看。”
“可我没害过别人啊,不该有恶鬼缠我。”白茸说完,又以极快的语速补充一句,“田贵侍不算,他的死不能赖我头上,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当然不赖您,那是意外。”玄青刻意读重后两字,“而且,田贵侍已于前天下葬,法师已超度过,早投胎去了,不会缠着您。再说就算要索命也该找思明宫去,毕竟他是在那死的。”
白茸放心下来,说道:“我也这么想的,那我这晚上梦魇的毛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玄青道:“要不去请皇贵妃来,您和他再交流一下?”
“我其实不想见他,他以为把我弄出来我就会对他既往不咎?想得美,他打我诬陷我的事我可记一辈子。现在还能和他心平气和地说话实属无奈。”
玄青道:“您这么想就对了,夏太妃其实也不是让您真的不计前嫌。皇贵妃有他天然的优势,与他表面上处好关系能让咱们少一些威胁多一分助力。局势发展到现在,各宫都在拉帮结派,照目前来说,您跟皇贵妃还应该抱成团才行,各自分散开很容易成为太皇太后和思明宫的目标。”
白茸一横眼:“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请他过来?”
“奴才听说他一直做噩梦,您和他同时梦魇绝不是巧合能解释得通的。”
“既如此,那我去碧泉宫吧。”白茸站起身让玄青为他更衣,续道,“人家是皇贵妃,要见面也该我去拜会,怎么能劳烦他屈尊降贵来我这儿呢。”语气充满轻蔑。
再说他这屋里干净,才不想让季如湄的脏脚踏进来。
***
梦曲宫中,暚选侍正跪地听旨。宫人宣读完,将圣旨交于他,笑眯眯道:“恭喜暚贵侍。”
他站起身,让身旁的阿虹拿银钱犒劳宣旨宫人,那宫人得了赏赐说了不少吉祥话,预祝他步步高升。
他送宣旨宫人出去,回来时就见昱嫔站在院里冲他笑:“恭喜了,暚贵侍。”
“比你还差些呢。”他不好意思。
昱嫔和他手挽手坐到廊下,说道:“此次晋升应该是昼妃的功劳,抽时间去道个谢吧。”
“他一直在银汉宫,我过去不合适。”
“他昨日回到毓臻宫了。”昱嫔想起传言抿嘴一笑,“而且还很招摇呢。”
“怎么个招摇法?”
“啧啧,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么大趣闻都不曾听说。”昱嫔将传言一说,艳羡道,“他可真有本事,居然还能在御辇上……”
暚贵侍可不觉这是什么本事,只觉得瑶帝太放荡,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当然,他也没蠢到把这些话说出来,腹诽一阵后说道:“听说他手受伤了,要不要带些礼物过去?”
“论理是该带些,不过昼妃现在是要什么有什么,看不上咱们的礼品,所以心意到了就好,礼物倒不必特别费心。”昱嫔说完,忽看向阿虹:“你家主子要送礼,你有没有好建议?”
阿虹此前一直神游天外,突然被问及时很是慌张:“奴才……奴才……不知。”
“不知?”昱嫔语调上扬,“那要你何用,当摆设吗?之前伺候晗贵侍的时候不是挺机灵吗?”
阿虹面色尴尬,且红且白,旋即改口,对暚贵侍说:“奴才觉得主子送个能时常拿出来赏玩的东西比较好,这样可以让昼妃经常想起您,而且……”
“什么?”昱嫔语气生冷,“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
阿虹喉头滚动,小心道:“以奴才愚见,主子还是不要特意去毓臻宫为妙。”
“为何?”暚贵侍不解。
“因为……太皇太后……”
暚贵侍似乎明白了,看向昱嫔,后者笑道:“这不挺聪明吗,怎么还走错门?”
阿虹额上浮出冷汗。
暚贵侍问:“什么走错门啊,我怎么不知道?”
昱嫔道:“缙云曾看见他跟皎月宫的人说话。”
阿虹急道:“是偶然碰到,那宫人与我认识,所以就随便聊了几句闲话。”
“闲话?”昱嫔冷笑,“在宫里说闲话是会要人命的。你在外行走,代表的是你家主子,你说的闲话,会被认为是你家主子的闲话。你入宫也有两年多了,竟还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想一想冷选侍,他不就是因为闲话丢了舌头,在冷宫里吊死了。”
“奴才再不敢了,主子饶了奴才这次吧。”阿虹望着暚贵侍扑通跪倒,快哭出来,“那人是奴才的老乡,一同入宫,他就是皎月宫的门房,不进殿伺候。那日奴才从皎月宫前走,碰巧看见他,就打了个招呼,随便聊了几句,说的就是各自家中的事情,没聊宫里的。”
昱嫔在一旁慢悠悠道:“你要聊了我梦曲宫里的事,就不是哭鼻子能解决的了。”
闻言,那哭声忽而止住,阿虹目光呆滞,全身哆嗦,俨然吓傻了。
暚贵侍见他可怜,说道:“这次就算了,别宫的人你少凑过去。你拿别人当老乡,别人可不一定这么想。”
阿虹连连点头,宛若磕头虫。
昱嫔不管他,对暚贵侍道:“他之前说的也是我所想的。既要拜谢又不能让庄逸宫或是别人觉得你和昼妃走得太近。”
暚贵侍想了一下,说道:“原先每天去碧泉宫,倒还能碰上,现在也不去了,怎么能巧遇?”
“那就看机缘吧,这几日你多在御花园走动,总能找机会碰见他,他喜欢在花园散步。”昱嫔说完,心中算算时辰,又道,“还未到午膳时间,咱们去庄逸宫吧。”
暚贵侍问:“去那干嘛?”
“你晋封贵侍算是喜事,让太皇太后也沾沾喜气,他老人家定会高兴的。而且这时候去,坐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回来,要是下午去,说不定就得在那陪他聊天。”
暚贵侍深觉有理,起身回房间换上庄重的衣衫,再出来时和同样装扮一新的昱嫔一同前往庄逸宫。
快到时,他们意外碰见坐在步辇上的映嫔。昱嫔和他点头致意,然而映嫔只是僵硬一笑,便又目视前方,显得心事重重。
暚贵侍眼尖,发现映嫔脸上似乎有泪痕,对昱嫔道:“要不咱们回去吧,太皇太后许是心情不好。”
昱嫔却道:“映嫔惹他生气,咱们哄他开心,孰优孰劣一目了然,这是好机会,我们可不能浪费。”说罢,扬起最真挚的笑容,率先步入庄逸宫。
0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