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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深鸣宫的秘密

    庄逸宫内,昨天哭哭啼啼而来的映嫔今日依旧满腹委屈,不停用帕子擦眼角,尽管那里除了一抹淡色胭脂外再无其他。

    眼见那胭脂快被蹭没,太皇太后开口:“行了,有事说事,今天又谁欺负你了?”

    映嫔想着上午的叫骂,倍感羞辱,哀怨愤怒纷至沓来,一张嘴还没说话,就先发出一声啜泣,好似画本故事里屈死的美丽幽魂。“是夏太妃。”他酝酿一阵,说道,“他今早上跑到我宫里大闹一场,说的话可难听了,还带了个道士说要给晔贵妃做法事。”

    几句话说得毫无因果逻辑,太皇太后眉头一紧:“把话说清楚,东一句西一句,没头没尾。”

    映嫔添油加醋复演一遍,最后总结似的说:“他也太嚣张了,为个奴才对我大呼小叫。在他眼里我哪里是宫妃,分明就是他的奴仆。”说罢,悄悄去看上首之人的脸色,见那苍老的面皮越加晦暗,又加上一句,“他这哪里是对我无礼,分明是指桑骂槐,对您不敬。”

    行香子在边上暗自好笑,他全程听下来还真没觉得夏太妃骂过太皇太后。然而,敢和映嫔叫板,其实也就是和太皇太后叫板。太皇太后喜欢映嫔,这一点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

    果然,太皇太后听罢眉头更紧了:“他又活分了,又蹦跶了,几日不敲打就开始胡搅蛮缠。不过,他为玄青出头我倒是能理解。玄青一入宫就被他挑走,养在身边二十年,就像儿子一样。你打了玄青,他可不得跟你拼命,毕竟亲儿子已经死了,这个再有个三长两短,他想死的心都有了。”说着,哈哈笑起来,浑厚的呼吸声在殿中回荡,好似活了千百年的魔王。

    映嫔被这笑声吓住,不敢应声,一双眼直往殿外瞟。

    笑声渐止,太皇太后品了一口清茶润嗓子,消瘦的身子往前探,灰眼珠里射出充满算计意味的光:“你想让我怎么样呢?”

    映嫔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至少得骂回去吧,他刚要开口,忽然又像是开了窍,小心翼翼道:“全凭老祖宗做主。”

    太皇太后淡然一笑:“那就好,可别到时候不服气。”

    “怎么会呢,老祖宗做事最讲究章法。”

    太皇太后对行香子道:“去银汉宫,皇上要在就请他过来。”

    “皇上?”映嫔疑道,“皇上和夏太妃亲近,不会管这事的。”

    “谁说我要谈这件事。”太皇太后道,“知道夏采金为什么这段时间这么得意吗?”

    映嫔说不知。

    “还不是因为他是第一个以先帝嫔妃的身份管理继任皇帝后宫的人。他这是在过太后的瘾呢,所以堂而皇之插手。”太皇太后冷笑,“他过把瘾也就行了,总不能霸占着位子一直管下去。”

    映嫔心里生疑:“所以,您就是要跟皇上说这件事?”

    “不错,他让皇贵妃管我没意见,毕竟皇贵妃等同副后,于情于理都该如此。可他让夏太妃管,还管了这么长时间,这就说不过去了。”

    “那在夏太妃之后,会是谁……”映嫔想想人选,急道,“别回头是昼妃。”

    “怎么可能,他都没管过。”太皇太后不屑一顾,“我会让昙贵妃重新介入其中。”

    “为什么是他?”映嫔对这个结果更不满,说道,“您忘了他是怎么跟皇上解释那道懿旨了吗?好像都是我撺掇的,其实那还不是他的意思?”

    太皇太后解释:“他那时为了自保,把你拉出来当挡箭牌,行为虽然恶劣但也能理解。现在他仍是一大助力,让他掌权是好事,否则都是季氏的人在处理后宫之事,你的日子又怎会好过。”

    “老祖宗,”映嫔甜腻腻地叫了一句,“上次您差点就扳倒皇贵妃了,为什么现在又不再有所动作?”

    “你呀,就是心急。皇贵妃的废立岂能儿戏,就算是我出面也得有确凿证据才能指控。其实现在想想,上一次的事有些鲁莽了,我自以为有了把柄,却没料到他那么顽强抵抗,竟有宁死不屈的架势。”提起那件事,太皇太后心里也不舒服。他的确有权力做很多事,但是事成之后却没有善后措施,这才是他在绝大多时候无法轻举妄动的原因。

    映嫔试探道:“那现在……”

    “旁的事你不用操心,专心侍奉皇上即可。说起来,皇上也有好几日不去你那了吧?”

    映嫔心虚,既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太皇太后火眼金睛,如早料到一般:“不用气馁,所谓雨露均沾嘛,皇上要是一直栓你身上也不一定是好事。不过你这几天想想办法见皇上一面吧,太久不见他就真把你忘了。”

    映嫔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起身告退,太皇太后并不挽留,随口道:“墨修齐封了贵侍,马上就赶上你了,你可要加把劲啊。”

    他不自然地笑了。

    ***

    自从全真子驱鬼之后,白茸晚上再没做过噩梦。昀皇贵妃更是如此,一天比一天有精神,逐渐恢复美丽容颜,而与之相对的则是依然差到极点的心情。

    就在全真子离开后的第二天,他曾专门找瑶帝说明此事。然而,他人证物证全无,口说无凭,换来的只是瑶帝将信将疑的嗤笑。

    “这么说来,只有你看见那鬼是受何人驱使的了?”瑶帝问。

    他信誓旦旦,眼中充满正义之光:“我没有骗人,是真的。我在梦里看见的人就是颜梦华。”

    瑶帝摆手:“不是朕不相信你,实在是此事太玄乎了,而且……唉,要朕说就算了。”

    他按捺住失望,说道:“陛下就算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昼妃吗?我们都是受同一人所害。”

    “可仅凭梦里所看难以定罪啊。”瑶帝无奈,“若都似你这般,梦里看到谁作恶谁就得在现实伏法,那朕倒是可以明说一句,第一个要算账的就是镇国公,朕曾梦到他要谋反。”

    这句话可比那恶鬼还要恐怖,吓得他惊呼一声直接倒下去:“陛下明鉴啊!叔父忠心耿耿,对陛下绝无二心!我们季家也从不敢有非分之想,您切勿把梦中之事当真。那……那……那梦中事皆是反的,叔父必定会为您鞠躬尽瘁!”说完,直接叩首,冷汗淋漓。

    瑶帝呵呵笑了:“你说朕的梦是反的,那你的梦呢,就是正的?”

    “陛下……叔父他……”

    瑶帝亲手将他扶起,按坐在椅子中,语气平和:“好了,朕就这么一说,也没真当回事。不过你要明白,巫蛊之术是重罪,若只凭你那虚无缥缈的梦境去定罪难以服众。你仔细想想,要是昙贵妃也对朕说梦里你要杀他,朕要怎么办,难道将你治罪?此事朕记下了,待到哪天你有确凿证据了再来指控吧。”

    他别无他法,只能暂且忍下这份怒火,在想象中把那贱人撕得粉碎。

    又过几日,传来昙贵妃重新协理内宫的消息。

    他的心情更糟了。

    在碧泉宫的晨安会上,他破天荒向昙贵妃道贺,尽管从那语气中几乎没人能听出喜悦之意。

    昙贵妃说了些程式化的内容,从感谢皇贵妃信任到希望大家以后多多支持,洋洋洒洒一大堆,就在众人皆有些不耐烦时,忽然嘴角向上一翘,说道:“今年幽逻岛又进贡一名美人,前段时间一直在虹霞馆住着学习礼仪,就在昨天,皇上同意让其进宫了。”

    昀皇贵妃美目一横:“我怎么没听皇上提起此事?”

    昙贵妃含笑:“昨天皇上见我时说的,让我跟哥哥商量一下如何安排。”

    那声哥哥叫得昀皇贵妃心里直恶心,撇过头去,扔下一句:“那就还住深鸣宫吧,反正那地方闲着也是闲着。”

    “会不会不吉利啊,那地方死过好几个人呢。”暄妃忽道。

    “往前数五十年,哪个宫没死过人。”昀皇贵道,“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昙贵妃也道:“确实,红颜枯骨,谁也逃脱不掉死亡。”此话一出,不仅是暄妃,在座的大部分人都觉得不吉利了。

    “既然朝为红颜暮为枯骨,那我们更应珍惜时间,把有限的时间专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而不是虚耗生命。”暚贵侍忽生感慨。

    昙贵妃问:“何为有意义,何为虚耗?”

    暚贵侍答道:“当我们离开人世时,后人谈起我们,记住的如果只是一个名字一个身份,那就是无意义的。如果传颂的是我们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给后人留下的影响,那就是有意义的。至于虚耗就更容易理解了,成天就只是满足生理需求,没有任何精神寄托,那就是虚耗生命。”

    昙贵妃仔细思索,这番话多么像他年少时的想法。那时,他刚刚被承认王子身份,被接到宫中接受教育,那些经典中的文章语录无时无刻不在激励他要建功立业,为国分忧。然而直到被选送入宫,他才明白,所要建立的功勋原来是在云华帝宫这座豪华牢狱中。想到此,再看暚贵侍,那气质中独有的固执和朴实是那么的可爱,一时间他竟不想再反驳。

    不过,他不反驳并不代表别人也不反驳。映嫔就很听不惯暚贵侍所说,辩道:“侍奉皇上就是我们人生的意义,这等大事居然被你说成是虚耗生命?那要照你的意思,合着我们一帮人都是在混吃等死?”

    暚贵侍出言解释:“你误会了,侍奉皇上固然意义重大,但在闲暇时我们不应把精力浪费在细枝末节上,应该多修身养性,博览群书,只有不断修己,才能登高望远。虽不能与圣贤比肩,亦可领会圣贤之意。”

    “如何修己?”

    “古语有云:日当三省。”

    映嫔眼光扫过在座其他人,代替大家说出不敢说的话:“所以我们每天都应关起门来自我反省了?”

    “要能这么做自然是最好的。”暚贵侍语气真诚,目光望着映嫔,如同年少时他们在一起围绕经典辩论。

    映嫔看不得那无辜的眼神,越来越觉得这些话就是针对他说的。不过,他不愿和暚贵侍撕破脸,一瞥眼瞅见斜前方某人脸上的浅笑,重重哼了一声:“是该有人反省呢,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明明长得不堪入目,还要招摇过市。”

    白茸觉出那热辣视线,且听出言外之意,故作惊讶:“咦?宫里还有这种规矩吗,长相一般的都不能上街了?这是谁定的啊,也太过分了。要这样算下来,有九成九的人都不能出屋。”然后又挨个看看,眉头一皱,显出很为难的样子,“不过这样一来皇上要怎么办呢,若真论模样,皇上恐怕也得屈居映嫔之后,总不能让皇上巡行时把脸遮住吧。”

    不少人都辛苦忍笑,而暄妃则干脆笑出声来。

    映嫔没想到白茸会把话题拐到瑶帝身上,有心驳斥又怕一不小心再被绕进去安个不敬之罪,正犹豫该说什么时,只听白茸又道:“不过,仅仅是外表漂亮就能上街招摇吗,也不尽然吧。不知各位是否知道屎壳郎,这东西最大的喜好就是滚粪球,把粪球滚得光溜溜的,从外面一看也挺漂亮了呢,但要是它们一边滚粪球一边上街,还不得臭死人。”

    这时,除却映嫔以外的其他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李嫔都笑出泪来,接口:“还别说,真是这么回事儿。我小时候在乡下住过一段时间,亲眼见识过。那玩意儿排着队往前爬,粪球可大了。”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说道,“农户们都讨厌它们,但又不敢轻易去碰,害怕惹得一身臭,只能干等着它们过去。”

    映嫔要气炸了,偏又不好发作,皮笑肉不笑地抽动嘴角,不经意间发现昙贵妃正盯着他看,眼里没有半分嘲笑之意,黑洞洞的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他下意识移开眼,等再试探着看过去时,昙贵妃已然收回视线,看向别处。

    “好了,大家乐一乐就行了。”昀皇贵妃说,“刚才说到新人进宫之事,此人是已故晴贵侍的远亲,复姓郁厘,单名一个秋字,今年二十岁,听说是个十分和顺温婉的人。”

    “也会武?”昙贵妃问。

    “不会。”

    “就他一人还是像晴贵侍似的有随行媵侍?”

    “本来有媵侍,但皇上回绝了。”

    “镇国公过目了?”

    昀皇贵妃一愣:“这与他何干?对接是由礼部的人完成。”

    “哦,我还以为……”

    “你不要妄想什么。”昀皇贵妃剜了昙贵妃一眼,又对大家严肃道,“此次进宫之人早年间也来过云华,旅居甚久,熟知云华各种习俗,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希望你们能与其和睦相处,莫生事端。若他提起晴贵侍之事,不必太过隐晦,直言病故即可。”大家散去之际,他又叫住昙贵妃,说道:“你刚才什么意思?”

    昙贵妃负手而立:“没什么意思。”

    昀皇贵妃眼神狠厉:“我警告你,少无事生非,否则我会亲自给你嘴里塞上七八个子午琉璃丹,让你活活疼死。”

    昙贵妃平静道:“你该担心的是新来的会不会生是非,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是不是想完成晴贵侍的遗志呢。”

    “不管他如何,你最好老实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指使田筱文杀害晴贵侍的事。”

    “哦?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昙贵妃笑道,“要不你再作个法请田贵侍现身一叙?”

    “不需要他现身,我有他的亲笔供状。”

    昙贵妃嘲弄道:“你要有证据,就不会跟我说了,会直接呈给皇上去。”

    昀皇贵妃看着人走远,气得直拍椅子,后悔没有让田贵侍把话写下来,做成死证。

    中午时,他没心思吃饭,总觉得昙贵妃无故提起镇国公是在暗示什么。其实他早就在信里提过,不要让幽逻岛的人进宫,上次的事让他后怕。可叔父却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全然不理会流言蜚语。叔父哪里知道后宫之人的险恶用心呢,尔虞我诈是家常便饭。只要有机会就会打压异己,就算没有机会也要不惜代价创造机会。

    他吩咐下去,盯着昙贵妃的动向。谁知不多时,就传来一则消息。

    “他在深鸣宫做什么?”他问。

    宫人回答:“应该是打扫深鸣宫。”

    “打扫之事他吩咐一声即可,还用得着亲自督办?”

    “昙贵妃似乎还进到深鸣宫殿中。”

    “这就奇怪了,那里面长时间不打扫早就落满灰,他进去干嘛?”他打发宫人离去,对章丹道,“咱们也去一趟,看看他究竟搞什么名堂。”

    他去得晚了,到那里时昙贵妃已经离开,只剩下打扫宫室的数名宫人干得热火朝天。他招来领头一人,问道:“昙贵妃来此干什么?”

    那人恭敬道:“昙主子说是监督。”

    “他就这么看着?”

    “进到配殿去了。”

    “配殿?”昀皇贵妃看看东西两座较小的宫室,指向其中一座,“是这里吗?”

    宫人称是。

    章丹在主子的授意下推开配殿殿门,里面还保持田贵侍最后离开时的样子,只是箱柜都空了,妆台上搭着几道下垂的珠帘,显然是有人进到里屋时随手搭上的。

    “这有什么好看的?”昀皇贵妃不明白,难道是祭奠?

    章丹看了一圈,问道:“会不会在找东西?”

    “为什么这么说?”

    “您看这箱子柜子的门都虚掩着,几个抽屉也都是半开半合,而打开的抽屉里面没有落灰,这说明是才拉开的。”

    昀皇贵妃更疑惑了:“他在找什么?田贵侍死后东西都收走了,要么回库里要么交给家属,这里面什么都没有,他不可能不知道。”

    章丹拧眉思索一阵,跟上昀皇贵妃的脚步,说道:“奴才觉得他一定是知道还留下什么,所以才要来找。”

    “可为何是今天?”

    章丹揣测:“也许……今天人多事杂,他就算出现在这里也有借口,不被怀疑。”

    昀皇贵妃走出配殿,望着正在擦拭栏杆的人们,缓缓点头:“你说得没错,哪有人监工到一半就走的,所谓监工必定是借口。”

    他又把领头的宫人招过来,问道:“昙贵妃走的时候心情如何?”

    “奴才不敢妄自揣测。”

    “就说你怎么想的即可,无论什么都不会怪罪于你。”

    那人道:“他步伐很快,板着脸,似乎不太高兴,隐隐透着怒气。”

    “两手空空吗?”

    “没拿东西。”

    昀皇贵妃哦了一声直接走了,对跟上来的章丹道:“他肯定没找到东西,咱们要抢在前头弄明白原委。你现在马上去六局,让苏方查曾经在田贵侍手下当差的所有人,把最亲近的几人都叫来,我要问话。记住,行事要隐秘。”

    章丹走后,他又让另一人去毓臻宫:“快去请昼妃来,我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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