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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会审

    织耕苑事农活动的前一天,也就是五月十九日,白茸的画像装裱完成了。

    画作送进毓臻宫,挂到卧床对面的墙上,紧挨着圆形玉璧。白茸在画前驻足很久,越看越喜欢。画中人面部表情栩栩如生,衣服饰品精雕细琢,连最细微的衣衫褶皱都不放过。背景花墙的颜色不是翡翠绿,而是浅青,兼有嫩黄,其间点缀粉红花朵,和他的玄衣红袍搭配起来格外舒适养眼。

    “许画师技艺真好,得好好奖赏才行。”白茸让人去拿赏银送到琳琅画苑,然后对玄青道,“好看的东西欣赏完了,现在该去看丑陋的嘴脸了。”

    玄青回道:“主子可要绷住劲儿,别被他压了气势。”

    白茸一抬下巴:“那是当然,这回定叫他吃瘪。”

    他到慎刑司时,正堂里传来一阵哭嚎。

    定睛一看,堂下跪着的正是章丹,火红的烙铁即将压住裸露的手臂。

    陆言之就坐在门口,最先看见白茸,当即手一挥,暂停用刑,同时起身行礼,问安的声音极其洪亮。

    昙贵妃坐在阴影中,对白茸的到来很惊讶,随后想起他协理的身份,冷笑一声:“昼妃要是来旁听学习的,就坐一边看着吧。”

    白茸没有坐下,反而走上前,站在昙贵妃旁边,说道:“贵妃面前岂敢坐,站着就好。”

    由于一站一坐有了身高差,白茸像个监工似的居高临下俯瞰桌案上的一切。

    昙贵妃的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都被尽收眼底,这让他觉得极度别扭,有一种暴露在外的不安全感。过不多久,他忍不住道:“你坐下。”

    “不用,多站着有好处,看得通透,坐着容易犯困,脑子发昏,审不了人。”

    “你说谁脑子昏?”昙贵妃不满。

    白茸目光一斜,视线落到案台上的卷册,发出一声哂笑:“谁审不清楚就说谁。”

    昙贵妃气笑了:“此案十分清晰明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贵妃知道皇上要出宫的消息,派章丹告知其叔父镇国公,后者派人刺杀,企图谋权篡位。”

    白茸还未说话,底下的章丹已经嚎起来:“冤枉啊,冤枉啊!奴才只是拿了点东西出去变卖,可绝对不知行刺之事,奴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干这种事,再说奴才进出都有记录的。”

    昙贵妃拿起桌上一本册子,翻看几页后,说道:“确实有记录,但你一进一出花了一个时辰,你托人变卖东西用的了这么长时间?这段时间你还干什么去了?”

    “奴才……”章丹吞吞吐吐半天,哀叹一声,豁命道,“奴才出了宫城喝酒去了。”

    “好大胆子啊!”昙贵妃声音清冷,“不仅敢出宫城还敢在外饮酒作乐,你在宫中时候不短了,都这把年纪居然也明知故犯。你去哪儿喝酒了?”

    章丹犹犹豫豫:“在……在……簪花楼。”

    白茸第一次听说,不明所以,但见昙贵妃脸色一沉,说道:“你好雅兴啊,居然喝花酒。”低醇的嗓音透着森森之感,让包括白茸在内的所有人感到一股凉意。

    原来,那簪花楼是个伎馆。

    章丹知道所犯罪责不轻,吓得直磕头求饶,昙贵妃却道:“罢了,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得说清楚,是怎么与镇国公府上的人取得联系的。”

    章丹直起身子,瞪大眼睛,两行眼泪就这么掉下来:“奴才真没见过啊。”

    昙贵妃哦了一声,淡淡道:“那就按宫规处置吧,杖毙。”

    章丹差点晕过去,眯着小眼睛,脸皱成一团,膝行几步朝白茸磕头,一边磕一边哭:“昼主子救救奴才吧!求您了!救救奴才吧,奴才没和别人来往过,奴才冤枉,碧泉宫冤枉啊!”

    白茸冷冷地看着章丹,说道:“当初你仗着皇贵妃撑腰打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

    章丹抬起头,怕得说不出话,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紧接着,白茸对昙贵妃说:“现在是审皇上遇刺之事,不问其他,就算他有过错,也应该此案解决之后再处理,今日直接打死,不太好吧。”

    “一个奴才,有什么好不好的。”昙贵妃气恼白茸刚才无礼,干脆道,“现在是我审理,你休要插手。”

    “我即为协理,就应插手。”白茸道,“而且我很好奇为何你这么笃定章丹见过季家的人。”

    昙贵妃道:“只是怀疑。”

    白茸一听到怀疑两字,就想起曾经在慎刑司受过的冤屈,怒气激增:“就算是怀疑,也得合情合理。宫城靠北,镇国公府在南,来回需要穿城而过,耗时近两个时辰,章丹只出去一个时辰,如何报信,飞过去吗?”

    “也可能是有人事先在宫城外等候,他只需交接信息即可。”

    “你的意思是,镇国公的人提前等在外面?”白茸笑了,对屋中所有人说道,“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坐着容易发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说完,转头问昙贵妃,“季家的人能未卜先知?他们怎么知道哪时哪刻章丹要出来报信?”

    昙贵妃被问得一愣,旋即也笑了,低声道:“皇贵妃不止一次陷害你,你还替他说话?”

    白茸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立在旁边。

    “他还杖责于你,差点打死,这口气你能咽下去?”

    白茸身子微弱地摇晃了一下,但依旧保持沉默。

    “多好的机会啊,你要白白浪费掉?”声音更轻柔了。

    “是啊,机会难得。”白茸的手轻轻碰处眼前那绣着几只蜻蜓的白色云肩上,拂去散落的棕金色长发,面对不明所以的人,俯身道,“就好像我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忍住把手放到你脖子上的冲动,白白浪费掉掐死你的好机会。”

    昙贵妃一动肩膀,甩飞那只不祥的手,刚想发作,却见白茸眼底闪着光。他见过那光,没来由心底一哆嗦。曾几何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对坐妆台,镜中人眼里也折射出类似的光芒,那是复仇火焰在跃动时发出的疯狂之光。然而片刻之后,他冷静下来,再看白茸,那眼底黑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反感彼此间的近距离,指着下首位子道:“你坐下,别在我旁边戳着,像个柱子一样。”

    这一回,白茸接受建议,坐下后自然而然地问道:“审了两日,都问出什么了?”

    “这不刚要问出点什么,你就来了。”说着示意底下的人把章丹按住。

    白茸见状,问道:“你要屈打成招吗?”

    “这帮奴才都是贱骨头,不给点颜色看看是不会说实话的。”说罢,一个宫人得了指示,将一直举在手里的烙铁压在章丹的肩背上。

    凄厉刺耳的哀嚎掩盖住皮肉烧焦的滋滋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糊味。

    从白茸的角度看,那烙铁拿起时还粘带着一些稀稀拉拉的黑东西。他虽然不喜章丹,但真心希望那仅仅是烧糊的衣服而不是皮肉。

    章丹伏在地上,将晕未晕,凭着一股怨气恨道:“颜梦华,就是你贼喊捉贼,嫁祸碧泉宫!”

    “真是放肆!”昙贵妃望着堂下的章丹若有所思。章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神经在这算计的表情下瞬间激活过来,不顾一起地爬到白茸旁边,抓住衣角,脏兮兮的手在精美的织锦上留下几枚黑灰色的指印。他哀求道:“昼主子开恩,救救奴才吧,奴才真的是冤枉的。”说罢,又像找到靠山一样,指着昙贵妃道,“你和木槿私下往来,谁知是不是他告密。”

    昙贵妃脸色大变,一拍桌子怒道:“胡言乱语!木槿是银汉宫之人,本宫跟他素无来往,你要再胡说八道就拔了舌头。”

    不知是吓得还是体力不支,章丹喘了几口气直接晕死过去。

    陆言之趁昙贵妃还未下令之际,先一步让两旁候着的人将章丹拖回牢房,又在摊开的书册上写了几笔,然后道:“两位主子,不知下一个要提审谁?”

    昙贵妃恼怒没在章丹处得到想要的,铁青着脸拿起手边一张名单,说道:“苏方也是皇贵妃最信任的心腹,经常出入内外宫城,把他提过来。”

    “这样过审毫无意义。”白茸看了看他,“酷刑之下的口供真伪难辨。”

    昙贵妃放下名单,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刻意放缓语气:“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白茸语气也好了很多,仿佛闲聊:“不如换个方向。刚才章丹的话提醒了我,皇上此行只有几人知晓,木槿就是其中之一。”

    昙贵妃显得很无奈:“你不要听信那奴才的鬼话,他为了脱罪什么都说得出来。”

    白茸道:“在解开真相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

    昙贵妃立即反问:“所以也包括你自己?”

    “你的意思是我设计杀我自己?”白茸冷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能耐呢,可以寻找刺客并调度号令。”

    “你没有,但皇贵妃有,镇国公手下养有一批死士,专为他刺探敌情,暗杀敌首,可以轻易派出一队人马。”

    “在我看来,你也有这便利条件。”

    “我?”昙贵妃笑了,“我一个异乡之人可没那么广的人脉。”

    白茸没搭理他,转而对陆言之说:“去把木槿找来,我要问话。”

    陆言之还未答话,昙贵妃抢先道:“你非要把事情搞大吗?”

    白茸惊诧:“皇上遇刺本就是大事啊,还有比这更大的事吗?”

    昙贵妃眯了眯眼:“这么做于你有什么好处呢?想想我的提议吧,季如湄此人不可靠,与他交好是自取灭亡,不如趁此机会以绝后患。”

    “我的后患只有你,你要那么喜欢替我着想,不如自尽吧,这样才算以绝后患。”白茸继续,“自古,刺杀皇帝谋权篡位是常有的事,但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何此刺客在暗杀皇上之前先要杀我,难道不该一击必中吗?先攻击我就等于打草惊蛇,主动暴露出来。连我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人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一个敢于行刺皇帝的人会想不明白,制定下这么愚蠢的计划?镇国公智勇双全,最讲究排兵布阵,会犯下这等低级错误?”

    “你想说什么?”昙贵妃盯着他。

    “贵妃聪慧,就不用明知故问了。”白茸站起来,走到桌案前与昙贵妃对视,压低声音说,“比起碧泉宫,我有个更好的选择。”

    “谁?”

    “皎月宫,应嘉柠。”气息更低了。

    昙贵妃内心闪过千般念头,不知不觉也压低声音:“映嫔无足轻重,这么好的机会用在他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听说当年先帝的慎妃也无足轻重,像个透明人,可他姓方,关键时刻能顶千斤。”

    昙贵妃垂眸轻道:“从古至今还没有异族人登上云华的后位,我心里明白得很。你用不着挑拨离间。”

    “你为我着想要除掉皇贵妃,我也为你着想替你除掉映嫔,咱们彼此彼此。”白茸走回座位,“你不愿意就算了,咱们接着审,就把木槿叫来吧。听听他怎么说,兴许有别的发现。”

    昙贵妃看着他,目光玩味,说道:“今日就算了,到此为止吧,明天还要去织耕苑事农。”

    白茸起身,掸掸衣服,说道:“既然不审了,我就先走了。”

    “你身为协理,就走一趟织耕苑,看看准备工作怎么样了,昨天那里乱糟糟的,叫人头疼。”

    “你不去?”

    昙贵妃走下座位,突然露出和善的笑容,明媚的脸庞给阴沉的空间带来亮色,就算白茸再怎么厌恶其人也不禁感叹造物主的偏心。

    “我去趟皎月宫,看看映嫔。”

    一刹那,白茸觉得那优美的嗓音中带着嘶嘶声,好似毒蛇吐信子。

    昙贵妃走后,白茸对陆言之道:“现在任何人都不能进入碧泉宫吗?”

    “不错。”

    “我也不行?”

    陆言之点头:“封禁思明宫时只是宫人把守,而这一回碧泉宫外站着的却是御林军,如遇到擅闯可以当场格杀。”

    “你去把章丹弄醒,我有话问他。”

    半个时辰后,白茸从慎刑司走出,心思更重了。

    宫妃与皇帝近侍私下往来是大忌,这么好的机会皇贵妃竟然没有善加利用,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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