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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歌声

    白茸整晚都没睡好,起床时哈欠连天。玄青让他再睡会儿,反正也不需要去碧泉宫请安,就是睡到下午也是可以的。

    他也想多睡些时间,奈何眼皮打架脑子清醒,躺在床上乱七八糟的事纷至沓来,让他心烦意乱。

    最后,他从床上爬起来,洗了把脸,总算清醒了,问玄青:“昨晚有人唱歌,你听到没?”

    “听到了,声儿还挺大,估计这一片都能听见。”玄青打着哈欠,显然也没睡好。

    “去查查谁唱的,让他晚上安静些,想唱歌白天唱。”

    “奴才一早起床就派人查过了,是住在尚紫苑的秦美人。”

    白茸依稀记得宫内是有这么个地方,但从没去过,问道:“就是那些被临幸却未册封的人住的地方?”

    “算是吧,不过也有住别处的,像文华阁、清露园、繁晟园、雅颂斋这些地方都是。”

    “这么多?”白茸讶然。

    “这还不是全部呢,它们面积有限,每个地方也就能安置三四人而已,还有不少类似的散落在宫中各个角落。”

    “哼,他的瘾真不小,还真是见人就……”白茸没说下去,问道,“为什么这些人都不册封?”

    玄青道:“他们大多是宫人出身,皇上对他们也就是消遣,没有当真……”声音忽然没了,陡然想起来,白茸也曾是宫人。

    果然,白茸听了难过道:“他第二次见到我时都不想起来我是谁,当时我以为他是政务繁忙以至于忘记了,现在看来他压根儿就没把我放心上,也打算玩玩罢了。”

    “主子……”玄青担心地看着他,害怕再听到出格的言论。然而白茸只落寞了一会儿,没多久就以愉快的口吻说道,“管以前呢,只要皇上现在心里有我就行了。”他坐在桌旁,示意传膳,随意用了早餐后,让玄青给他打造了一个特别华贵的妆容,然后带着一众随从出了毓臻宫。

    “主子要去哪儿?”玄青问。

    “尚紫苑,去会会这位善弹唱的秦美人。”

    他们往北走,路过一处小荷塘,就在一方池水偏西的地方,有一处用篱笆围起来的院落。院门大开,写有“尚紫苑”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字体飘逸,要不是白茸知道其名,根本认不出来。

    玄青正欲跨过苑门,却听从苑内传来声音,他悄悄探头,发现苑内并不大,中间是个小花圃,三面皆有宽大的房舍,规制如普通民居,其中一间屋子的门半敞,声音就是从里面传来。

    先是一阵轻笑,然后有人道:“秦哥哥要是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呀。”声音细嫩。

    “我们在这里已经快一年了,除了第一次承欢之外,就是最近织耕苑这回远远见过皇上一面,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又一人说,声音比第一人更显成熟。

    “快熬出来了,我前几天大着胆子拦驾,皇上也没怪罪,还问了我住在哪里,兴许过一阵子就会驾临这里。”第三个人说,语气透着希冀。

    白茸推测这个人应该就是秦美人。

    “哥哥喝口水吧,唱了半宿,嗓子都疼了吧。”

    “嗓子哑了不怕,就怕皇上听不见,做了无用功。”秦美人叹口气,“一想到要这宫里孤独终老我就怕得要命,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能走这条路。 ”

    “原本以为见到皇上就有好日子过,结果现在还不如以前。”

    ……

    白茸听着听着忽然转身走了,来到荷塘边。

    玄青感觉他心绪波动,关心道:“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白茸感叹:“听见他们那么说,就想到以前,忽然觉得他们也挺可怜的,又不想见面了。”他顺着池边漫步,水池中的荷叶还未长大,零星漂浮在水面,灰黑色的鲤鱼在巴掌大的叶下游弋,时不时吐出几串泡泡。

    多悠闲惬意的景致啊,他以前总想去过这样的生活,可后来才发现,如果生命中空有景致而找不到一同欣赏之人,那么无论多美好的景色都只是一副亘古不变的图画。看似离得近,实则永远都只是局外人。

    所以那些人也都是些求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要和秦美人说些什么,难道也要如当年晔贵妃对他做的那样,先训话然后打一顿?

    他被这个想法逗笑了。

    “那些人……”玄青试探。

    白茸坐回步辇,收拾好心情:“不管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皇上若是来看他,那是他的造化,若忘记,也都是命运使然。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做。”

    不多时,他的步辇稳稳停在慎刑司外。而就在不远处,还停留有另一架步辇。

    玄青认得其中一个抬辇的宫人,马上凑到白茸耳边报告,是昙贵妃的。

    “看来我俩想一块去了。”白茸走进院内,慎刑司内空无一人。他招来一个宫人询问情况,才知陆言之有点不舒服,回房间躺着去了。问及昙贵妃,那宫人答道:“贵妃在监房问话。”

    白茸让那人退下,来到偏殿,那里被分割成一个个单独的隔间,从走廊望去,每个隔间里都关押了两三人,大部分都是碧泉宫的,还有少部分是犯了错的六局之人。

    一直快走到尽头时,他看见昙贵妃从一间牢房走出。

    “你怎么来了?”昙贵妃虽然这么问,可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反而隐隐有喜色。

    “来看看进展如何。这件事拖得太久了,皇上已经不耐烦了,等准话呢。”

    昙贵妃将手中几张纸递出:“看看吧,若无不妥,就誊抄一份报与皇上。”

    白茸接过纸张,迅速浏览,然后将其还回去,来到殿外空地,对同样走出的昙贵妃道:“你想得周到啊,各处细节都无漏洞。”

    “我们要面对的是太皇太后和皇上的质询,所以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什么时候呈报给皇上?”

    “还得再等机会。”

    “现在就有机会,映嫔的脸晒坏了。”白茸在昙贵妃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后者一笑,“那就等着看吧。”

    白茸环顾慎刑司,说道:“这是我们两人第三次同时出现在这里,也是第一次以相同身份说同一件事。”

    昙贵妃讶异:“相同身份?你太高看自己了,你我之间云泥之别。”

    “你就这么轻贱我?”白茸感到深深的侮辱。

    “不是轻贱,是帮你认清事实。”

    白茸忽然笑了:“那敢问你认没认清皇上不爱你的现实呢?”

    昙贵妃依旧微笑:“让你失望了,这只是你可怜的脑瓜里生出的一厢情愿的臆想。”说完,抬腿就走。

    白茸一把抓住他:“我梦魇的事,就是你诅咒的。”

    昙贵妃将他的手拨开:“真是遗憾啊,差一点就成功了。”

    “你居然……”

    “没错,就是我做的,你能奈我何?没有真凭实据你只能在这干瞪眼。”

    “你……”白茸觉得目眩,为对方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惊。

    “再者说,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就只许你们下毒,不许我小小报复?”

    “我那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昙贵妃认真想了想:“我给你下过毒吗?”

    “少装蒜,我在无常宫时就是你要下毒害我。”

    “你是指那件事啊。”昙贵妃有印象了,满脸疑惑,“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是我做的,我有那么傻吗,在不知道你能不能按时吃饭的情况下去下毒?”

    这回轮到白茸惊讶了,脱口道:“不是你还有谁?”

    昙贵妃像是发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儿,咯咯笑道:“显然除了我之外还有另一个人想杀你,你人缘也不怎么好嘛。”

    白茸没工夫理会对方的讽刺,陷入一个个假想中,最后带着怨怒道:“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出来是谁。”

    “那就是你的事了,跟我没关系。”昙贵妃像没事人似的,扶住他的肩膀:“但不管怎么样,铲除共同的不利因素还是一件愉快的事,不是吗?”

    白茸盯着他,后悔为什么会选择跟他一起堕落。

    “预祝接下来一切顺利。”昙贵妃走了。

    白茸咽下怒气,也要离开,忽听后面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瞧,原来是陆言之。

    “陆总管不是病了吗,怎么起来了?”他问。

    陆言之双手笼在袖子里,欠身道:“奴才这病奇怪得很,来得快,去得也快。”

    白茸听出言外之意,猜测陆言之根本就是想抽身事外所以才在昙贵妃来时装病,心道一声“人精”,转身走了。

    ***

    傍晚,瑶帝来到毓臻宫。

    他们一起用了晚饭,然后并排坐到床上聊天。

    瑶帝拿起枕边的书,奇道:“你还有兴趣看这个?”

    “以前看神鬼故事,总做梦,所以就换成这本了。”白茸拿过装订考究的书册,封面“麟奚简录”四个大字闪着金光,“我让玄青随便拿的,他选了这本,我就看下去,谈不上兴趣,就是打发时间。”

    瑶帝问:“看到哪儿了?”

    “刚看一点儿,里面文字晦涩,还有不少古语,有的地方看不太懂。”

    “那就别看了,朕给你讲讲里面的传说故事就好。”

    “您看过?”

    “当然,它是记载上古历史的权威,每一代帝王读史都是从它开始的。”

    白茸挽住瑶帝臂弯,紧紧挨着:“那有什么好玩儿的故事吗?”

    瑶帝自然而然地靠向他,偏头道:“其实也没有特别的,那会儿人们凡事都要求神问卜,有些事现在看来特别荒谬。”

    “比如呢?”

    “朕记得最后一篇记载末代天子帝荀的文章里提到,王城被叛军攻破的前一夜,帝荀和神宫大巫师一同自焚殉国。这时,天降异象,夜如白昼,天神降临将他们带离人间。”

    “他们被神救了?”白茸惊讶。

    瑶帝扑哧笑了:“朕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朕的老师是如此解释的……”他摇头晃脑打算学舌,可话到嘴边才发现早忘了当时老学究口里的那些之乎者也,于是改口道,“用大白话说就是,两人都被烧死了,然后风一吹,骨头渣子飘没了。”

    白茸想象着那夜幕中直冲天际的火光,心头一震,头靠在瑶帝肩上,紧握他的手:“被火烧死一定很痛苦,太惨烈了。为什么要这样呢?”

    “君王死社稷,走投无路之下,也只有自杀才能留住最后的尊严。之所以选择自焚是因为帝荀和大巫师用自己做了祭品,乞求神明为其后叛军所建立的王朝降下灾祸。”

    “那降下灾祸了吗?”白茸追问。

    “降下了。”瑶帝慨叹,“只不过晚了八百年。幽云帝国在建立王朝的第八百一十三年后才轰然倒塌。”

    说到这里,白茸已经了解到后面的故事。瑶帝的先祖参与暴动,并在数次拼杀中建立功勋,一点点坐到了叛军首领的位置。那是一段充满杀戮的历史,王都之中,血流成河。在皇帝自杀之后,很多不愿投靠新主的臣子们携着家眷投入护城河。以至于尸体飘满河道,又引发了瘟疫。

    “自古朝代更迭都是血腥残酷的,上至帝王下至百姓,无一幸免。”瑶帝注意道他眉目间的忧虑,猜出所想,将他搂在怀里,柔声道,“别胡思乱想,朕的江山稳固着呢。”

    白茸气道:“可还是有人不满。”

    瑶帝意识到所谓何事,哼道:“从古至今都是这样,总有人不满意,总想自己当权。可实际上,那些谋权篡位者还不如以前的皇帝做得好,而且因此产生的战祸更让国家民不聊生。无论谋逆者打着怎样为民除害的旗号,其包藏着的始终都是自己的野心。”

    白茸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云华不会遇到这种事儿的,陛下会平平安安的。”

    “是吗?”瑶帝搂紧白茸,“朕也希望如此,但还没有哪个国家能千百年的流传下去,有开国就有灭国,就像麟奚古国,每一代大巫师都会祭祀祝祷,乞求神明保佑。但好笑的是,正是他们动辄活人献祭,经常屠戮周边部落,才导致最后的暴动和叛乱。所以,朕要做的不是祈祷梁氏江山永固,而是保证在朕的统治下太平无事。因此,任何不安分的举动都是不被允许的。”

    白茸道:“您会如愿的,我会帮您祈祷。”

    “祈祷没用。对那些胆敢挑衅的人,唯有杀字。”瑶帝将白茸推倒,“当刺客向你扑去时,朕吓坏了,以为要失去你。当时银朱一直抓着朕,不让朕过去。”

    白茸不在意道:“他做得对,您是一国之君,万不可出事。我若被刺死,您再过去便是暴露于危险之下。我若未死,您也无需着急。”

    “你总是这么体贴,总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阿茸,你真好。”顷刻间,瑶帝已退下裤子,贴了上去。

    白茸侧着身子,体位并不舒服,但还是顺从地蜷起来,像个小猫一样躺在瑶帝臂弯,感受身下愈加火热的硬物靠近股间,随着试探深入,他彻底放开身体,接纳进异物,两人就在这似有若无的律动中达到高潮,紧紧拥抱。

    睡前,他们一起沐浴,瑶帝由白茸服侍穿上寝衣,即将熄灯睡觉时,从外面飘来一阵歌声,曲调空灵优美,兼具一丝忧伤,闻者无不动容。

    瑶帝问白茸是怎么回事,后者淡然道:“昨天也唱了,好像是尚紫苑的秦美人。”

    秦美人……瑶帝想起来。那是个颇大胆的佳丽,专程在宫道上等他,就为说上几句话,他当时承诺第二天去看他,结果……扭脸就给忘了。

    “陛下不睡吗?”白茸已经躺进被窝,露出半张小脸。

    “呃……”

    白茸体贴道:“陛下想去就去吧,您是四海之主,这种事还用得着为难?”

    “朕怕你不高兴。”瑶帝有点犹豫,到了就寝的时候再跑出去找别人,实在说不过去。

    白茸翻个身面朝里,闷声道:“我高不高兴没关系,陛下开心就好。”这时,那缥缈的歌声又传来,弄得他烦躁,索性坐起来,说道:“陛下就去吧,他这么没日没夜的唱,吵死人了,就当是给所有人做好事,安抚一下他。”

    瑶帝马上道:“朕这就过去让他安静些。”

    白茸心想,若只是这样,还用得着皇帝亲临吗,无非是找个借口亲近人家去,怕是要用亲嘴的方式让人闭嘴。

    他没再说什么也没有下床,喊了银朱进来服侍。瑶帝临走前亲了他一口,又赏了些东西,然后大摇大摆走出毓臻宫。

    玄青指挥宫人关闭大门,急急走进寝室,对仍然坐在床上的白茸道:“这是怎么了,皇上为什么又走了?”

    白茸满不在乎:“既然人家心系秦美人,那我就有点风度呗。”

    “您让皇上去的?”

    白茸好笑道:“他自己想去又不明说,戳在那里不上床,还不是等我发话,然后他好心安理得去找美人。”

    “可如此一来,不明就里的人不定生出什么谣言来。”

    “让他们说去,别让我听见就好。”白茸躺下去,说道,“夏太妃曾说过,离强合弱,现在也该有些自己人了。”

    “您想扶持秦美人?听说他是故意招惹皇上的,很有心计。”

    “有心计是好事,我结交个傻子有什么用。而且,就冲他敢主动拦御辇的这份勇气,也值得我试探一下。”白茸道,“机会我给他了,就看他今夜如何把握。”

    此后两日,白茸再没见到瑶帝。

    第三日晌午,他去梦曲宫跟昱嫔学做手鞠球,期间缙云来报,称瑶帝正式下旨,封尚紫苑秦美人为秦选侍,一同居住的柳氏和赵氏为采人。

    白茸手中的红线不停缠绕,在穿过蓝色经线时随口道:“秦选侍的买卖划算啊,买一送二,不枉他唱了那么多首歌。”

    昱嫔问缙云:“他们住哪?”

    缙云回道:“听说秦选侍搬去深鸣宫,柳、赵两位采人还住尚紫苑。”

    “挺好,昕贵侍有伴了。”白茸道。

    昱嫔叹息:“真难为昕贵侍了,千里迢迢过来和亲,白白浪费了好学识。”

    “他是个有趣的人,与之交谈能收获不少东西。”白茸放下手鞠球,心想,可惜皇上对他很冷淡,估计是对幽逻岛的人有心理阴影了。

    交谈一阵,外面又传来另一则消息。相较于前者的平淡,这次的消息使人震动。

    映嫔的脸因为涂了膏粉而起了反应,现在满脸水泡,已然面部全非。

    听完后,两人先是沉默不语,然后又在同一时刻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露出惊讶。末了,白茸叹道:“真是天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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