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6】30 疑心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傍晚,思明宫灯火通明。初夏的风拂过院墙,轻抚柔嫩的花枝和青草。蓝紫色的天幕上,最后一抹橘红正在消散,银月慢慢爬上。
秋水从殿内退出,合上殿门,对银朱道:“里面还未完事儿,皇上说御膳等一下再送。”
银朱打发人到御灶司,叫那边暂缓起菜,然后眯着眼睛朝院中张望,随意道:“思明宫里的草木真不错,个个儿茁壮,是专门让人养护了?”
“不曾。”秋水答道。
“那是施肥了?”
秋水也否认。
银朱不信:“一定是有秘招,前几年思明宫里还不见这么好的花草,就这一两年的工夫长势就好多了。”说着,踱到一处树下,指着那被风吹得摇曳的红花道,“我记得以前这里只有草皮,这些是新种的吧?”
秋水跟过去,一欠身:“大总管当心脚下,别让泥水污了鞋。”
银朱低头一看,泥土湿漉漉的,一看就是新浇过水,他退后几步走到别处,说道:“我新养了几盆花,总半死不活的,你要有好方法,就教教我。”
秋水看了眼不远处的红花,浓烈的艳红就算是入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心头一震,答道:“真没有什么法子,平时只浇水除虫,剩下的就是顺其自然。”
银朱哦了一声,显得有些失望,走到别处安静地等候起来。直到此刻,秋水悬着的心才算落地。
而就在殿外结束谈话的时候,殿内的谈话才刚刚开始。
瑶帝在昙贵妃体内驰骋很久,释放的快感令他叫喊大笑,等发泄够了才从那温热的甬道里出来,随手抓起一把衣服擦拭身体,对同样大汗淋漓的人道:“你这身子一定是蜜糖做的,几日不碰,朕就馋。”
昙贵妃忍着后面的酸痛歪坐起来,衣服半遮腰臀,理顺凌乱的长发,对着瑶帝的脸吹气:“陛下要馋就天天来啊。”
“可惜国事繁忙。”
昙贵妃心道,岂是国事繁忙,分明是后宫事务繁忙,每位美人都要看一看摸一摸,分身乏术。“陛下新晋了一位选侍?”
“他是教坊乐师,会弹唱。”
“一个乐师都能让国事繁忙的陛下驻足欣赏,而我却……”昙贵妃自嘲一笑,“我这贵妃自愧不如。”
瑶帝讪笑,想着安慰美人几句,话没出口就听昙贵妃话锋一转,说道:“听说陛下解封碧泉宫了?”
“不错。”
“那东宁县的事……”
“结束了。”
昙贵妃问:“那两名刺客如何处置?”
“大逆不道自然要凌迟处死。”
“太可怕了。”昙贵妃说着打了个哆嗦,手指下意识抓紧搭在腰间的绸衣,将布料来回揉捏,拇指在上面不住地划动。
“他们要杀朕,难道不该千刀万剐?”瑶帝下床,站在妆台与床之间的位置,赤裸的身体显示出完美的肌肉线条,每一处都仿佛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昙贵妃被这胴体迷住,一掀衣服走到他面前,抚摸结实的胸膛,淡淡道:“他们活该,胆敢伤陛下的人,哪怕只是有一丁点儿念头,都该挫骨扬灰。”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朕去审问时两名刺客都信誓旦旦说是镇国公指使,怎么没过几天就翻供了?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之前在说谎的?”
昙贵妃答道:“在审问碧泉宫的章丹时,我曾听他说起事发前一天,庄逸宫行香子也借口到外宫城去过,给出的理由是探访接待,而探访何人接待何人却只字不提,这在流程上是不允许的。行香子入宫多年不会不知道规矩,因此他是有意隐瞒。我顺藤摸瓜,再调查下去,发现他出宫竟和京城中云梦会馆的人有接触。”
瑶帝知道,云梦会馆是方氏为方便族人到京城办事而专门修建的临时落脚地,里面不仅住着方氏族人,还有不少与其相关的各种人员,可谓鱼龙混杂。能在里面找出几个胆大妄为的狂徒,那是一点儿都不奇怪。
昙贵妃拿起衣服,边穿边道:“从那时起我就起了疑心,后来承蒙您恩准,亲自去天牢问话,那刺客对答如流一看就是提前准备过的,而当我说出云梦会馆时,他们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转移视线,于是我更加断定此事与方氏有关。”
瑶帝边听边点头:“可朕不理解的是,方氏动机何在?”
“他们目的本就不在陛下,而在昼妃。”
“他们在给应氏铺路。以为除掉白茸,朕就能封应氏为后,可他们也不想想,这两者根本没有因果关系。”瑶帝笑了两声,眼光停留在秀美的面庞上,“爱妃真聪慧,此案的主审官员都没能发现供词破绽,你一见面就发现了,了不起。”说着,展开双臂,等着穿衣。
昙贵妃摸不准话里的意思,故作平静地为他穿戴好层层衣衫,系好浅黄色的下裳,又把镶红边的琵琶袖整理妥当,当一切都看起来完美无缺时,才淡淡道:“只是我运气好些罢了。幸亏皇贵妃和镇国公没受到更大的伤害,还来得及补偿。”
瑶帝环住昙贵妃,将人拉入怀里,说道:“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么不妨再调查一下映嫔的事。”
“他……什么事儿啊?”
“他的病。”
“他的脸……”
“他快不行了。”瑶帝道,“朕很好奇,他明明只是脸上起疹子,怎么用药后反倒危及性命,他究竟是怎么了?”
昙贵妃窝在瑶帝怀中,低垂眼眸看不出情绪。语调轻闲:“是谁说的?我今早去探望时他还好的很。”
“夕岚说的。”
昙贵妃道:“那陛下应该去问曹太医,我不懂医理。”
瑶帝搂着他:“朕觉得你可能比他还清楚,毕竟你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陛下什么意思?”昙贵妃忽然挣脱出来,眼底微冷,“您到底想说什么?”
瑶帝望着那张红白交加的脸没有说话。
“陛下是觉得我加害映嫔吗?您怎么能这么想?就因为我出过一次错就要背负起所有责任?”昙贵妃的三连问没有一丝停顿,手捂住胸口,竭力将那颗因激动而快速乱跳的心安抚住,语气冷漠如寒冰,“您要真的这么认为,还问我干嘛?直接废我去冷宫岂不更省事!”说罢,他从柜中取出册宝和金印,重重放在桌上,然后直挺挺跪下,“东西我交出来,请您收回吧。”
瑶帝看看桌案又看看下跪的美人,语气低沉:“你这是干嘛啊?朕就这么一说。”可语气却并不随意,反而流露出一丝嘲弄。
昙贵妃道:“陛下刚还夸我聪明,您的意有所指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朕只是觉得……”
昙贵妃忽然打断:“您要觉得映嫔的病另有隐情,那不如去调查一下昼妃。”
“为何这么说?”瑶帝疑惑。
“我与映嫔素无瓜葛,而昼妃和他却有结怨。他重归毓臻宫后,将映嫔挤到皎月宫,还掀了他的树,而后又因映嫔私自惩处玄青一事,当着所有人的面殴打他,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做下的。如果陛下怀疑映嫔是被人所害,那么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昼妃。”
瑶帝却道:“昼妃不会害人的。”
“陛下?”昙贵妃想笑。
“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您都不问问他吗?”
“朕相信他,不需要有此一问。”
昙贵妃微皱眉头,表情很受伤:“所以您不信我?”
瑶帝心中涌起一阵烦躁,忽然间对所有事失去兴趣,可是那语气却缓和下来,将昙贵妃扶起:“朕也相信你,此后再也不过问了,如何?”
“陛下……”昙贵妃还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能怎么说。他明白,无论说什么都没法离间瑶帝和白茸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在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于是,他泄气地倒在椅子里。过了一会儿,询问瑶帝是否传膳。
瑶帝摇摇头,不发一语地走了。
秋水进来服侍,问他是否沐浴,他先让其把桌上的贵妃印册收好,然后徒步前往落棠宫,仿佛没听见秋水之前的问话。
他到落棠宫时,旼妃刚用完晚饭,正被服侍着饮淡茶漱口。
桌上菜肴还没撤下,昙贵妃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盘子里剩下的肉丁放嘴里,对目瞪口呆地人道:“我想你了。”
旼妃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无措,端庄的面容上浮现出一层忧虑,覆着紫纱的手腕轻轻搭在他肩上,柔声道:“还没吃饭吗?我让人再去做些。”
“不用,就这些挺好。”昙贵妃拿筷子在面前一扫,“我也不饿,就是想让人陪我。”说罢,用眼睛狠狠白了旼妃一眼。
旼妃无奈:“你这些天事忙,每日都往慎刑司和皎月宫跑,我就算想陪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那现在呢?”
旼妃坐到他对面:“太皇太后已经知晓咱们之间的关系。”
昙贵妃不以为然,又拿起一块凉下来的桃花万寿糕,咬了一口,香气散开之际,说道:“只要皇上不发话,他不敢怎么样。”
“现在不同以往了,还是要小心点儿。”
“我知道。”他用眼瞄了一下门,那里已经阖上,屋中只有他们两人。“有一件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
“碧泉宫的?”
“不错。”
旼妃怕他噎着,倒了热茶递给他:“我还想问你呢,怎么改主意了,放他一马?”
“并没有,只是暂缓一步。白茸以为把矛头指向别人就能洗脱季氏的嫌疑,太天真了。至于应嘉柠,早点除掉也好,我一看见他眼睛就疼。”昙贵妃手捧茶杯,小口抿着,心中已经盘算起下一步的对策。
旼妃道:“所以,你来是……”
昙贵妃凑近,两人鼻尖相对:“周大人的速度是不是得加快些了。”
旼妃注意到他随意且敷衍的挽发,忽问:“皇上刚去过你那?”
“是啊,他宣布东宁县的事结束了。季如湄毫发无损,所以我需要启动备案。”
旼妃忽然抓住昙贵妃的手,面露恐慌:“东宁县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出了宫城谁也不认识,上哪儿找人给我办事去,现已查明就是太皇太后主使。”昙贵妃目光真诚。
旼妃慢慢摆首:“太皇太后要是想整垮瑶帝,不需要暗杀,可以直接操纵弹劾,然后顺理成章地废帝。”
“他不想废帝,只想嫁祸。”
旼妃不知道太多细节,因此不便追问,说道:“无论是谁主使,你都不能牵扯其中。暗杀帝王是重罪中的重罪,是要被千刀万剐的。”
昙贵妃眉角一抖,又想起瑶帝说起此事时狠厉的表情。
旼妃继续道:“皇上是个温和宽厚、念情旧的人,很多事都由着咱们折腾,这兴许也是他的乐趣之一,但若是咱们折腾到他头上,触了底线,那他就能马上翻脸不认人。上次浮生丹和香料的事不就是很好的例证吗?要不是你那恰好出现的书信,皇上怎么能轻易饶过?我后来无意中听陆言之提起,皇上曾嘱咐他用刑时不必顾忌你的身份,反而是他害怕皇上事后反悔,这才在堂上故意从轻处置,否则你真有可能被活活打死。”
昙贵妃略微失神,身子发软:“他竟然这么说过……”这还是曾经和他在殿中玩捉迷藏叫他小梦华的那个人吗?竟能如此狠毒地对别人发号施令?下命令时都没有犹豫吗?
这些问题萦绕心头,他忽然觉得刚才的那场缠绵叫人恶心。
他弯下腰,想吐。
可瞬间之后,那种反胃感又消失了,只有怒火在内心慢慢燃烧,蒸腾起怨恨和愤怒。
他重新坐正,将手边没喝完的茶水一股脑全倒嘴里,暂时浇灭火气,恢复娴雅。
旼妃不知他心中所想,但见他心绪波动厉害,以为是害怕了,继续道:“无论如何,主意都不可再打在皇上身上,那无异于玩火自焚。我劝你收手吧。”
昙贵妃手中玩弄茶杯,淡淡开口:“这些年季如湄靠着镇国公撑腰横行霸道,我就是要让他栽在镇国公身上,让季氏彻底完蛋。我不会收手的,太皇太后也不会允许你收手。你最好让你父亲动作快些,太皇太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旼妃心中也急,可急没有用,只能把父亲给他的传话转述出来:“可这种事根本急不来。镇国公位高权重又生性谨慎,要收集证据谈何容易。摆出来的人证物证必须要环环相扣才行,否则一旦存疑,那他就能反扑,说咱们是诬告。”
“还需要多久?”
“我不知道。这些日子父亲一直和礼部的人来往,试图找些涉及晴贵侍和昕贵侍的资料信息,要整理出来恐怕还得半个多月。”
昙贵妃心算日期,笑道:“罢了,还是让映嫔的葬礼先办了吧。”
旼妃纠正:“不是映嫔,是映妃。”
昙贵妃无所谓道:“管它呢,反正都要入土了,早晚是把骨头。”
旼妃有些麻木地想,又有丧礼要参加了。
而他们这些活人,早晚也会是一把骨头,谁也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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