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7】11 危局(下)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白茸故意走得很慢,一步步点数石砖,细细看过每处墙缝,就连路过的六局之人,也要叫停下来,随意问上几句。
旼妃坐在步辇上赶过来时,他正和一个尚食局的宫人说话。
“磨磨蹭蹭干什么,拿太皇太后的懿旨不当回事吗?”
白茸打发宫人离开,面无表情道:“这也是没办法啊,我管的事情多,不像哥哥那样闲散,可以随叫随到。”
旼妃忽略暗讽,沉声道:“处理完了吗,要都做完了就赶紧的,太皇太后不喜欢等。”
白茸淡淡道:“他要不喜欢等,也可以过来找我,只是要劳烦哥哥再去通知一声。不过想来你也不会介意,因为你不就是专门跑腿儿递话的吗,多跑一趟又有什么关系?”
“你……”旼妃语塞,眉目狰狞。
白茸轻蔑地笑了一下,一转身径直走了,再也不想看到那张讨厌的脸。
临近庄逸宫时,隐约可闻重击和哀嚎,他分辨出那是什么声音,脚步略微迟疑,身子一晃。身旁随侍的宫人出手扶住胳膊,担心地望着他。
身后,旼妃已下了步辇,来到他身侧:“进去吧,太皇太后在等。”
他鼓起勇气,迈腿进入。
院子里,宫人们漠然地站在两旁。一人被按趴在地上,木杖起起落落,砸在早已破烂的衣裤上,飞溅起的血花染红地面,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
他走过去,转向那人,看见一张熟悉的布满泪痕和尘土的脸。
是阿瀛。
心一下子揪起来,恶寒流遍全身。他喝止住行刑的人,同时也感受到阿瀛投来的一瞥。那希望和绝望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神色让他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就在此时,余光之下,一个老态龙钟的身体在缓慢移动。
“你来得可真慢啊,我已经等了很久。”太皇太后说。
白茸来到殿前,既不问安也不行礼,不卑不亢道:“听说您有急事找我?”
“今早有人在华司舆的住处发现一首淫诗,内容不堪入目。既然你执掌后宫内务,就来评判一下吧。”太皇太后示意旁人拿出一张纸。
白茸粗略浏览,上面的诗词十分露骨不雅,稍一回味便面红耳赤。他把纸还回去,说道:“确实不成体统,但这也只算有错,还构不成罪过。毕竟《内宫规训》中只写了禁止宫人传播淫秽图刊、行淫荡之事,并未禁止自娱自乐。华司舆年纪不小了,孑然一身,向往春景,闲暇时写几首小诗独自品味,情有可原。您把人拘来杖责,显然用刑过重了。”
太皇太后道:“昼妃刚管了几天,就知道用《内宫规训》来压人,真是学以致用啊。你说得不错,自娱自乐的确不予追究,可要是他有爱慕的对象呢,且已经行那苟且之事,又该当如何处置?”
白茸预感到接下来将发生什么,极力控制住乱丛丛的心跳,回头看了眼已是奄奄一息的人。此时,阿瀛也在看他,目光坚定,平静无澜。他对太皇太后说:“华司舆爱慕谁,又与谁行苟且之事?”
“那就要问昼妃你了。”
“我?”白茸好笑,“您是年纪大了,脑子发昏了吧,这种不着边际的话也能说出来。”
“放肆!”太皇太后猛地一杵拐杖,对不远处的人说,“旼妃,你来告诉他。”
“昼妃做下的丑事非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吗?”旼妃走上前,似笑非笑,“不如你承认了,给自己留些体面。”
“体面?”白茸像听到天大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这话最不应该从你嘴里说出来。你和颜梦华耳鬓厮磨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的体面?你们干下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丑事,还有脸谈体面?敢问你面皮是什么做的,比城墙还厚上一尺。”
“你少胡言乱语!”旼妃面上青红交加,七分惊恐三分羞怒,冷汗刷地流下来,后脖子里直窜凉风。他是真没想到,白茸竟敢把此事摆在明面上去说,这等于是公然让瑶帝没脸。他下意识去看太皇太后,那张老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他略等了等,发现太皇太后除了表情玩味外并没有表示什么,于是镇定下来,走到阿瀛面前,居高临下道:“我来问你,那诗是不是你写的?”
阿瀛点头。
“那这个呢?”旼妃手里多了一张纸。
白茸预感不妙,抢先揪过来,展开一看,大惊失色,双手抖个不停。那竟是写给他的,有时间地点,明显是张约会的纸条,落款人是阿瀛。“这是……”他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旼妃冷笑:“怎么,没想到事情会败露吧?”
白茸恨道:“为了嫁祸我,你真是费了不少心啊,要是把这心力用到皇上身上,还愁他看不上你?”
旼妃被戳中痛处,更加恼怒,一把夺过纸,说道:“你还不知道吧,阿瀛已经承认信是他写的,约你前往幽会。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白茸怒道:“屈打成招,做不得数。”
太皇太后从台阶上走下来,说道:“你昨天酉时去了哪里?”
“我在毓臻宫,阖宫上下都能作证。”
“你宫里之人说的话同样也做不得数。还有别人为你作证吗?”
“我……”
“你若说不出来,就让我来说吧。”旼妃道,“昨夜酉时,你在东南角楼下的秋眠阁和这姓华的奴才在一起。”
“胡说八道!”白茸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就差挥拳头上去。
旼妃对太皇太后道:“看见没,他恼羞成怒了。”
白茸怒不可遏,再顾不上礼仪,三两步跨出,揪住旼妃的衣领,扬手便打。只是巴掌还没落下,胳膊就被侍立一旁的竹月拉住。他带来的随从们一看自家主子被一个奴才制住,当下一拥而上,又把竹月扯开。随即,白茸反手抽出一记耳光,把竹月打得跌到地上:“滚开!再敢碰我,送你到慎刑司杖毙!”话音未落,他也被打了一巴掌,只听旼妃恶狠狠道:“就凭你也想动我,我周家三代皆朝廷大员,你算老几?”
“就是官拜一品也还是皇上的家奴,狐假虎威罢了。你有什么好炫耀的,身为帝妃,竟被皇上厌弃以至于落棠宫成了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这妃当得真是落魄,我要是你爹都后悔把你送进来丢人现眼!”
“你简直……”旼妃扬手还要打。
白茸眼疾手快,抓住那手腕,狠狠踩了他一脚。
“啊啊……”旼妃痛呼,挣脱出来后,对竹月和身后侍从们大喊,“都是死人吗!”作势就要带人群殴。
面对气势汹汹的落棠宫之人,白茸带来的宫人们也毫不含糊,纷纷摩拳擦掌,撸起袖子打算干架。
就在混战一触即发时,一声怒吼镇定所有人。
“够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太皇太后只用了一眼便灭了旼妃叫嚣的气焰,对白茸道,“真是不入流的东西,敢在我庄逸宫撒野,你是头一个。”
“可不会是最后一个。”白茸丝毫不畏惧,梗着脖子顶嘴,“庄逸宫也该清扫一下,别把不会说人话的畜生也放进来,污了地方。”
“你说谁呢?”旼妃瞪眼。
白茸不甘示弱:“说的就是你,颜梦华的走狗。”
“你……”
太皇太后大喝:“都给我住口!”
他对旼妃道:“别被带偏了,只说眼前之事。”接着又对白茸道:“今日叫你来是看在你是皇上宠妃的面上给个机会澄清此事。你若能自证清白便罢,若不能,就按宫规处置。”
白茸面无表情:“我已经说过了,昨天没有见过他。你们诬陷我,却让我证明,天下没有比这更无耻的事。你们要真讲究证据,就也拿出我见过华司舆的证据。”
太皇太后道:“这张约你出来的纸条就是证据。”
“它只能证明华司舆的想法,却不能说明我收到过此纸。而且,我还要问一句,这张纸既然是华司舆给我的,那为何是在他那里找到?既然送出,那它应该出现在毓臻宫才对。”
“也许你们见面之后,你又把纸条交还给他。”旼妃说。
白茸气笑了:“周桐啊周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八个字放你身上太贴切,你应该去写书,说不定比当帝妃更有存在感。我再说一遍,仅凭这张纸证明不了任何事,没有证据显示我收到过这张纸,更没有证据显示我去过那个秋什么阁!”
他顿了一下,又道:“而且,华司舆既然是偷摸着跟我见面,为何还要在纸条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唯恐别人不知道吗?若说是猪脑子想出来的,猪都不答应。”
“……”旼妃脸气白了。
这时,阿瀛从剧痛中缓过来,哑着嗓子道:“奴才承认的确写过诗,但那只是聊以慰藉的东西,并没有跟其他人讲过。奴才从没写过纸条,幽会昼妃之事更是无稽之谈,奴才跟昼妃清清白白,从无瓜葛。”
“胆大的奴才,不要以为有昼妃在,你就可以任意翻供。”旼妃冷笑,“你和昼妃曾同住一屋,怎能说没有瓜葛?昼妃迁居冷宫时,曾被派到司舆司做事,跟你有过接触,怎敢说清清白白?
“血口……喷人!”
“当时你把他请到屋内许久,天知道你们都干了什么。你敢说对昼妃没有非分之想?”
阿瀛声嘶力竭:“奴才怎么想是奴才的事,与昼妃何干,你们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心里怎么想?”
“真是一张利嘴啊。”太皇太后对他们的争论感到厌烦,阿瀛比预想中的更难缠。旼妃已经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再说下去恐怕白茸会彻底占上风。他适时道:“我看还是罚得轻了。接着打,别停下。”
白茸急道:“方凌春,你滥用刑罚,屈打成招,德不配位!”
“好大的口气,我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太皇太后每说一句,便行一步。站到白茸面前时,眼前渐渐浮出一张笑靥如花的脸,他闭上眼,将那时刻萦绕于心的美人赶出脑海。随即,在睁眼的一瞬间举起拐杖抽在白茸的腿上。
那并不是多么沉重的一击,但白茸依旧疼得弯下腰,伸手捂住伤处。紧接着,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手背剧痛。他惨叫一声跌在地上,手背上隆起一条红紫。
“你……”他抬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眼见那根黑漆漆的拐杖又砸下来。他下意识用胳膊去挡,随之而来的疼痛热辣尖锐,生生逼出泪花。他尖叫着抱住胳膊,整个人都趴撞向地面,疼得说不出话。
毓臻宫的宫人们都惊呆了,傻傻地站在一旁,动也不敢动。他们这些人平日里自觉在宠妃手下做事十分有面子,在外面说话办事都是挺直腰杆鼻孔朝天,如今见到主子狼狈的模样,这才恍然发觉原来这后宫还是方氏的天下。他们互相看看,挤作一团,谁也不敢在太皇太后的盛怒之下去搀扶。
反倒是阿瀛,虽然被打得动弹不得,可依旧挣扎地抬起半个身子,想看看白茸怎么样了。只是还没转过头去,身后剧痛炸裂开来,他惨叫一声,摔回地上,再也动不得。
太皇太后皱巴巴的五官狰狞粗野,恶狠狠道:“你这张嘴跟夏采金的一样贱,要再出言不逊,我就用针线把它缝上,让你这辈子都开不了口。”他还想再打,无奈心悸得厉害,只得撑着拐杖喘了几口气,待心率和缓,又道:“你居然好意思说我德不配位?看看你自己做的事吧,公然殴打映妃配得上你昼妃的身份吗?凭空捏造他人之大罪时,配得上你昼妃的称号?”
白茸勉强坐起来,护住胳膊,艰难向后挪动。他仰起头,面前的老人是那么强大,那么令人畏惧。而反观自己,这么渺小,这么绝望无助。他明白过来,这是太皇太后的复仇。
身后,击打声还在持续,而阿瀛的惨呼却越来越小。他受不了那声音,好像他的肌肤骨骼也被蚕食掉。
他对太皇太后说:“你我之间的事,不要牵连他人。”
“他身为奴才却觊觎宫妃,该死。”
“我求你,他快死了。”白茸再也忍不住,哭出来。
“一个奴才,死了便死了,宫里还缺他一人不成。”
白茸喊出来:“你怎能如此冷酷无情,他就算爱慕于我,又有何错?”
“皇上赐他毓臻宫住,他又有何错!”
白茸愣住。
是啊,在那件事中,应嘉柠何错之有呢。“我……”他哽咽,“我错了,求你饶过阿瀛,我们是朋友,你放过他吧。”
太皇太后抬手暂停刑罚,干枯的身躯在这一刻异常高大:“难得啊,被皇上宠到天上去的人也有承认错误的时候。”
白茸强忍泪水:“求你放他一条生路吧,他本来就要外放出宫的,是我因为六局人手短缺才拖延几天时间。”
太皇太后道:“看在你认错的份上,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承认你和华司舆的事,我会让你们一起迁居冷宫,你们俩人都能活,就像崔屏和梓殊那样。第二,你也可以否认,继续当你的昼妃,而这胆大妄为的奴才直接杖毙便是。不过你必须要拿出证据来。否则,要是无凭无据地否认,那就是抵赖,我会将你们俩一起打死。”
“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白茸呼吸急促,绝望道,“我若去冷宫,只怕活不过第一天。而我又没有证据以证清白,只能被你处死。”
旼妃走过来,蹲下身,手指攀上他手上红肿的伤痕,略带心疼道:“我保证,你回到冷宫后安全无虞。”
白茸忍痛推开他:“你说这话不觉得恶心吗,好像你是在救我,为我好。可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周桐,我真没想到,你也会玩弄这些,我真为你感到害臊!”
旼妃碰了一鼻子灰,站起身厉声道:“好心相劝你不听,那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白茸也不知道怎么办,事到如今,似乎已成死局。他慢慢回过头,阿瀛的眼睛异常明亮,那里充满泪珠以及别的东西。
他从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一步。要是知道,他会对应嘉柠毕恭毕敬,会扬起最真挚的笑容面对所有指责谩骂,会低声下气地做回奴才,只为救回阿瀛的命。
如果时间能倒流该多好。他从没有这样渴望回到一切的原点。在那些日子里,他在司舆司打扫院子,阿瀛在各个步辇软轿间敲敲打打。他们一起蹲在廊下捧着粗瓷碗吃饭,互相为对方擦背洗身体,不需要太多语言,就这么平淡亲密地过下去。
要是那样,该多好!
若他只是司舆司的阿茸,该多好!
他忽然怨恨起瑶帝,为什么要对他做那种事!
然而怨恨过后,他又想念起瑶帝,这个时候要是他的阿瑶在身边就好了,谁也不敢欺负他,谁也不敢欺负他身边的人。夏太妃说得一点不假,只有权力才是活下去的唯一保障。
接着,他又想起在夏太妃曾说过的另一句话——危机时刻,断尾求生。
可现在断的不仅仅是尾,是要断命,他怎么开得了口。然而同时,他心里更清楚一件事,他救不了阿瀛,沾上这种事,太皇太后是不会留生路的。
四目相接,泪眼相望。
阿瀛对他微微一笑,动动嘴唇,手指在地上画了个椭圆似的东西。
白茸读懂了,阿瀛说,别怕。
同样,他也认出所画之物,那是一条小鱼。
阿瀛说过,来世愿做一条游荡于江河湖海中的小鱼,顺流而下时自在畅快,逆流而上时勇往直前,无惧惊涛无惧暗涌,每时每刻都是最本真的自我。那将是最惬意的生活,无忧无虑,至纯至真。
白茸明白他的意思,阿瀛已经做好准备去过那向往的生活。
他抬头,将即将涌出的更多的泪水压抑回眼眶。心中有无数句呐喊,有无数想说的话,然而在这一刻,他什么都说不出,道别也好,诉情也罢,千言万语无处倾诉。
他最后看了一眼阿瀛,缓缓起身,推开手执刑杖的人,拿起那木杖,用尽所有的力气砸下去。
随着众人的惊呼,阿瀛脊背处绽开一片黑红,明亮的眼睛渐渐失去聚焦,就这么冲着白茸刚才站过的地方,一直凝视下去。
“华司舆已经伏法。”白茸抹了把脸,扔下木杖,理顺凌乱的头发,抚平衣服上的两三处褶皱,惊讶于自己的平静。他以为会心痛得受不了,可实际上,只有解脱。他亲手杀了阿瀛,杀了唯一的朋友,至此,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含泪的双眼扫过众人,从呆若木鸡的宫人,到面色阴郁的太皇太后,落到旼妃身上时,泪珠早已风干。
多可笑啊,他曾天真地以为旼妃是不一样的,是好人。直到现在他才彻底明白,在这藏污纳垢的宫廷中哪来的好人,善良仁德不过是用利益构建起的海市蜃楼,是罪恶与黑暗的遮羞布。
他自嘲地笑笑,早该知道这点的,早在昔妃伙同皇贵妃害他时就该看清楚。
旼妃道:“看样子你是要走第二条路了,只是不知你是选择一起赴死还是继续作困兽斗?”
白茸随意走了几步,身上的痛楚让他有些摇晃。“你们口口声声说我与华司舆私通,敢问有谁亲眼看见了?周桐,你今天若拿出真凭实据将我处死也便罢了,可若是拿不出来,那么今日我受之屈辱将来必定千百倍报还于你!”
旼妃却笑了:“我说你怎么那么着急打死他,原来是想来个死无对证。只可惜你算错了,谁说我没有人证呢?”扬声喊了一句,从角落里跑出个人来,生得缩颈堆腮,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此人负责秋眠阁外道路的清扫,他看见了。”
太皇太后呵呵笑了,刻意温和起来,对那宫人道:“你昨夜可曾在秋眠阁遇到昼妃?”
那宫人只缩着脑袋斜眼瞅了一下,便忙不迭点头:“对对,奴才遇到的就是他。”
白茸冷笑:“你叫什么名字,隶属于何处,上峰是谁?”
“奴才……奴才……是……是……”那人害怕,不敢直说,两粒老鼠眼贼溜溜转个不停。
旼妃媚眼一横:“你用不着吓唬人,他上峰是谁跟你没关系。”接着又对那人缓声道:“别怕,他伤不着你,照实说即可。”
白茸压下全部悲痛,脑中飞速转着,说道:“既然不愿作答,那我换个别的问。你昨天几时看见的我,我当时穿的什么衣服,带了几个人,与你说话了吗,说了什么?”
“奴才是昨天酉时看见的,您当时穿了……穿了……长衫……”
“红色的还是粉色的?”
“粉色的。”
“狗屁!”白茸怒道,“我根本没有粉色长衫。”
那人一哆嗦,忽而改口:“奴才记错了,是红的。”
白茸一脚踢上去:“我也没有红色的。”
旼妃没想到会这样,面色一冷,示意那人站到一边,说道:“现在天黑得早,他没看清楚也是可以理解。”
“衣服颜色看不清,却能认清五官,这奴才的眼睛是怎么长的,不如挖出来我瞧瞧。”
旼妃有些吃惊,不曾料到白茸的脑子如此清晰敏捷,他已经有些招架不住,那宫人已是最后的底牌。
这时,太皇太后开口:“白茸,不要做无谓抵抗了。现在证据确凿,你若再抵赖,就别怪我不给你留脸面。”
白茸上前,无所畏惧:“你要干什么?”
“你既然熟知《内宫规训》就该明白,在铁证面前,如果抵死不认,便有‘刑死无过’一说。”
“……”
太皇太后冷笑:“想必你还不懂什么意思吧。那我来给你解释一下。”一使眼色,边上的宫人拿出一副用绳子串联起来的细长棍子。
“这是……”白茸感到窒息,他认得那副刑具,是竹拶子,套在手指上用不了几下就能把骨头生生夹断。
太皇太后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若拒不承认,就算把你当场夹死,也不能追究我用刑过重的责任,皇上更无话可说。”
白茸不去看那丑陋的刑具,故作镇定道:“你敢!”
“我怎么不敢?我有什么不敢?”太皇太后冲边上喊,“服侍昼妃套上。”
宫人走过来,白茸叫嚷了一个“滚”字,一巴掌打飞那人手里的东西,恨道:“你们铁了心要我死,就不怕皇上回来追究?”
“不怕。”太皇太后原本耷拉着的眼角忽然变大了几分,那眼睛里冒着恶毒的光,使得原本苍老苍白的面容更具一丝血色,好像刚刚喝了人血的恶魔,扬声道,“你多活了这么多天,该知足了,哈哈哈……”其后的笑声更是如乌鸦、似丧钟。
“在百花宴上,你答应过皇上不会伤害我。”白茸不顾一切大喊,“你的话不值一文吗?”
太皇太后的老脸几乎要扭曲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如同狰狞的猛兽在即将要吞噬猎物时做出的恫吓:“我是有过承诺,但那时嘉柠还活着!”
“可他怎么死的呢?”白茸幽幽地问,“你也是帮凶,少在这里假惺惺。”
太皇太后给了他一耳光:“我看你也甭受二茬罪了,咱们一步到位好了。”说完,对两旁待命的宫人道:“昼妃失德,立即杖毙处死。”
此话一出,一直处在呆傻状态的毓臻宫的侍从们才如梦初醒,都跪下来为主子磕头求饶,有几人甚至哭了出来。
白茸也吓得定住,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试图说服自己这就是个噩梦,梦醒后一片宁静祥和,可当宫人们粗糙的大手抓住他的胳膊时,钻心的疼痛正不断提醒他,这不是梦,而是恐怖的现实。“我要真出了事,皇上会饶得了你们吗?也许他不会追究太皇太后和旼妃的责任,可其他人恐怕就没这样的待遇了。他不仅会杀了你们,还会诛杀你们全家乃至全族!”他对所有人喊出这些话,“你们要想清楚,有必要为了上位者们的私怨而送命吗?”
围住他的宫人们有些犹豫,纷纷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带头动手,就这么互相干瞪眼。正在僵持之际,太皇太后大声道:“谁要退缩便是抗旨,就地正法。”宫人们立时心神震荡,看向白茸时眼里充满杀气。
白茸绝望了。
拉扯推搡中,他看向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宫门,似乎在和这个世间做最后的诀别。
黄铜门钉掩映猩红的宫墙,墙那边是高大的垂柳,绿色的枝条随风微摆。
就在那晴空碧柳之下,一抹碧蓝倩影正款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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