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7】21 流言(上)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第二天,白茸给瑶帝去了一封信,信中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一一列举,尤其说了要册封各位美人的事,最后还不忘请求去内库一趟。
几天后的早上,白茸对玄青道:“皇上的回信肯定是指不上了,毕竟一来一回也得十多天,更何况他还不一定看。现在让人头疼的是庄逸宫,太皇太后似乎对册封一事很上心,三天两头派人过问进展。”
“奴才也纳闷呢,按说这事也不急在一时,而且跟他也没有关系。”玄青手头正摆弄几张尚功局呈上来的单子,表示在元宵节前夕准备一批宫灯,装饰宫城。白茸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他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白茸示意他把单子交给另一位宫人收好,坐在软榻上晃着身子道:“别回头又打着坏主意,他这老东西,一肚子坏水。我看他之前读的书肯定都是流氓无赖写的。”白茸私下里对太皇太后很是不敬,称呼跟瑶帝和夏太妃学的。
玄青皱着眉,插手道:“不管他什么想法,这件事还是要抓紧时间弄,免得落个怠慢的口实。”
白茸不摇晃了,脱了鞋盘腿坐好,表情郁闷:“分封品级的事得皇上定夺,我又没法说谁是选侍谁是采人。回头再弄得不合适,这个高了那个低了,大家心里都不痛快,那我可就真冤死了,费力不讨好。”
“要奴才说,这事也简单,您划个标准出来,公布后就按照标准去做。”
“什么标准,我哪儿知道皇上喜欢谁不喜欢谁。”
玄青笑道:“依奴才看,皇上是心血来潮,不存在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若要真喜欢,早就封赏了,还用得着太皇太后替他们出头?”
白茸恍然大悟,一拍手笑道:“你这样一说倒也有理,那就这么办吧。你亲自去尚仪局叫彤史过来,拿着册子,我要看。”
没多久,玄青领着彤史回来了,送上一本记录册。
彤史道:“这些是近三年的,昼妃若还想要以前的,奴才就去库里调。”
“不用了,就这些吧。”白茸大概翻了翻,把册子还给彤史,“有件事你回去即刻去办。你带人统计一下没有品阶的在册美人们的承幸次数,然后列张单子出来,每一个人都要写清次数。另外再以次数为准,统计人名和人数,写清一次的有多少人,两次的有多少人,以此类推。”
彤史应下,小心翼翼问:“敢问昼妃此举是做什么用?”
“想必你也听闻太皇太后打算封赏各位美人的事,既是册封,就有品级高低之分,你列出的单子权当是个参考。”
彤史明白过来,敢情这是以临幸次数定品级呢。
打发走彤史,白茸又记起冯臻的画像来,好奇心更甚,当即决定去内库。
内库只有皇帝亲入,或是由亲信手持令牌进去,还从没有后妃在无皇帝带领的情况下私自进入的。白茸自诩是瑶帝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根本不把规定放眼里,板起脸对阻拦他的内库司值守宫人说道:“今儿个我非进去不可,你敢拦一个试试。”
宫人无奈:“没有皇上口谕,奴才实不敢放行。”
白茸歪头想想:“谁说没有,就是皇上让我来的。”
“请问圣谕在何处?”
白茸笑了,逼近宫人,在他耳边道:“他托梦跟我说的。”说罢,带着玄青大摇大摆走进去。那宫人没办法,只得干瞪眼。
内库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可这一回,白茸浑然不觉。他的脸因方才的口角和内心的兴奋产生出不自然的霞红,衬着洁白的肤色,配上宽衣广袖,晕染出一幅名仕仙子图。
以往他进来都有瑶帝陪同,这一次自己进,颇有些自由自在的意味。他三两步蹦到架子前,到处乱摸,再不复当初的缩手缩脚。
他张开双臂,在空地中转了个圈,袍袖扬起,宛如踏云升仙。
“你说,我要是顺点什么回去,皇上会发现吗?”他的语气透着狡黠和机敏,仿佛这念头极其精妙,只有他一人能想到。
玄青惊道:“这恐怕不行吧,主子私入内库已经是前所未有,若是再拿东西出去,岂不成了偷?”
“可我都进来了,就算不拿别人也不会相信的。”白茸弯腰打开一个木箱,里面是白花花的银锭,接着打开另一个,里面满是金条。而像这样的四方大木箱还有很多,它们整齐地排列在地上,又或是码放在架子上,一个摞一个,几乎顶到天花板,望不到尽头。
另有一些小木匣,里面装有一摞摞银票,面额很大,全是上千两的,一张就能抵上一箱银子。银票上写有通宝钱庄的字样。
白茸翻了翻,问道:“他把钱存出去了?”
玄青迟疑片刻,回道:“通宝钱庄就是夏太妃家里开的,奴才听夏太妃提起过,皇上拿出一部分钱存到通宝钱庄,由他们去放贷,仅一个月的利钱就能有十多万。”
“这么多?!”白茸再次为巨大的财富惊讶到,他想,在瑶帝心中,钱款银两就真的只是个无意义的数字吧。想着毓臻宫日渐干瘪的账簿,他更坚定了要抽走一张银票的想法。而当天人交战时,手已不知不觉拿了一张三千两的银票,折了几道后揣在怀里。
玄青见状,几乎呆住:“您真拿了?要是皇上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不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钱。”白茸笑了一下。
“谁说的,账上是有记录的。每一个盒子箱子的外面都贴着标签,里面有什么有多少都有册子记录在案,什么人进去拿了什么东西,都得向内库司的人报备。一旦对不上,就会视为偷窃,要被处死的。”玄青起急。
白茸被说得一愣,笑道:“那是别人,皇上还能因为这件事与我掰扯?皇上说过,他的钱就是我的钱,我拿我……们的钱,天经地义。”说着,又想起什么,更加理直气壮道,“再说我人都是他的了,花他一点儿钱又怎么样,总不能白被他睡了。这钱就当是我无辜被贬无常宫的赔偿。三千两我还嫌少呢。”说着,又来了气,自己受了那么大冤屈,瑶帝似乎都没给过补偿。恢复封号、返回毓臻宫那都是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顶多算物归原主。额外的赔偿呢,这个总该有吧。官府判了错案,等昭雪后还会给蒙冤入狱的人一些银钱做补偿,怎么轮到他的时候却一个子儿没拿到?
真是岂有此理!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打开匣子,又拿出几张银票,凑够一万两。“都说一寸光阴一寸金,我拿他一万两银子都不多,他还占便宜了。”
玄青惊恐道:“敢这么做的也就只有您了。”他想,白茸确实和别人不同,在瑶帝心中始终有一份特殊,瑶帝可能真的不会追究。他不再规劝,问道,“主子不是要去看画像吗?”
“我都快把这茬儿忘了。”白茸此时对这件事已是可有可无,心思全扑在怀里的银票上,“算了,不看了,一个死人罢了,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不如回去想想这些钱怎么花。”
他拉着玄青往回走,出内库时,对之前那位宫人说道:“你记上,我拿了一万两银票。”
那宫人表情惊恐,还没经手过这么大的数额,立即拦下准备离开的白茸,苦着脸道:“昼主子没有皇上谕令,这钱断不能取走。”
白茸一斜眼:“怎么没有,是托梦给我的谕令。”
“这……”
此时,一个皮肤蜡黄的人走过来,一躬身,说道:“昼妃金安,奴才是内库张管事。”
白茸对他有点印象,说道:“你是主事,就由你来记上这一笔账目吧。”
张管事道:“皇上曾严令过,除他本人以外,其他人要进内库必定得拿令牌或持圣谕。刚才已经违例将您放进去,您就别再难为内库司了,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奴才是要掉脑袋的。”
白茸上下看看他,好笑道:“其他人?我是其他人吗?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没有谕令,记还是不记随便你,但钱我要拿走。你奈我何?”
张管事沉下脸,一招手,从角落窜出几人,冷冰冰道:“奴才只听皇令行事。即便昼妃执掌内宫,也不能坏了内库司的规矩。”
那些人生得虎背熊腰,眼见就要围拢过来。
玄青见状,大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招呼出人来是想干什么,武力胁迫?”
张管事看看两边,两粒豆丁大小的眼珠子钉在白茸身上,不卑不亢道:“奴才怎么敢胁迫,只是请昼妃谨遵皇上谕令,否则,奴才也只能依照宫规行事。”
白茸看了那五六人几眼,一声冷笑:“少拿皇上压我。”一声招唤,从院外鱼贯而入十二个魁梧的宫人,各个精壮,和内库司的人一对视,立即把对方比了下去。“你不敢胁迫我,可我敢胁迫你,你大可以把这件事报给皇上,看他怎么处理。不过,你觉得他是会问责我拿银子的事,还是追究你唤出打手准备跟我干架的事?”说罢,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张管事面无表情地拿出账簿记上一笔,然后啪的一声合上册子,恨道:“不过一个宫人,一朝得了宠爱,便忘了自己是谁。他也不看看,哪个人来内库不得跟我客客气气。只要我把数额改一改,他们就是百口莫辩。”
“这就是小人得志,忒不要脸。”先前值守的宫人在他耳边附和。
张管事张了张鼻翼:“就他这样的时间长不了。要我说,这宫内最和蔼文雅的还当属昙贵妃,他管的时候何曾对咱们甩过脸,什么时候见都是客客气气。”
其余人纷纷称是。
一人道:“昙贵妃不仅和善,还出手大方,每次来时必有赏钱,哪像刚才那位,一个大子儿不给,还拿鼻孔看人。”
另一人道:“说起这性情来,我最近倒听见一则传闻。有人说昼妃之所以能平步青云获得圣宠是因为招魂附体,用妖术蛊惑了皇上。”
“有这等事?”众人中有人惊讶,有人沉思。
“谁知道真假呢,不过传得神乎其神的。”
“招谁的魂儿?”
“就是吊死在毓臻宫的冯臻。”
张管事道:“好了,都是道听途说,那冯氏都死了一百多年了,要有鬼魂也早散没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主子们的事少瞎琢磨。”
众人一番交头接耳,慢慢散去,谁也不曾留意院外的步辇才刚刚驶离。
回到毓臻宫,白茸对玄青道:“想必他们说的就是两位太嫔所说之事,这种荒唐事居然也有人信。”
玄青把银票收好,忧心道:“宫里多的是不明事理的糊涂虫,但奴才也要说,这事要是真被有心人利用,可就不好办了。”
白茸仔细想了一下,说道:“我看不是被人利用,分明就是有人恶意散播。”
“旼妃?”
“肯定是他和颜梦华弄出来的,兴许还有庄逸宫的老家伙。除了他们,我想不出谁还会这么无聊,把骗鬼的事往我身上扣。”
“咱们得想想办法,未雨绸缪。”
白茸叹口气:“这么斗来斗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呀,他们不嫌累吗?之前,总听他们说什么宫廷如战场的话,现如今看来,战场倒比宫里强些。打仗还有双方休战歇息的时候,可在宫里面,无时无刻不得绷紧弦,否则睡觉都能被人挑出把柄治罪。”
“咱们赶紧想想对策,得提前研判出对方的策略和意图。”
“现在一切都不明朗。这谣言虽然听起来厉害,可他们要想据此攻讦于我那就太天真了,他们必须拿出实证。可这种事怎么查证呢,说我做妖法招魂,那也都有人看见才行,口说无凭。”白茸说着,径自摇头,那仨人没脑子吗,这样的话也能编出来。反倒是刚才跟他对峙的张管事还算聪明,一听就知是无稽之谈。
玄青缓缓说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但这些日子务必要小心了,可不能再被抓住把柄。”
傍晚,尚仪局彤史前来复命,拿出两张纸,交给白茸,说道:“奴才们做好统计了,目前,没有品阶的承恩之人共有三十二位。”
“这么多?!”白茸惊呆了,上次去织耕苑时,那些人虽然也到场,可大都远远地站在四周,他压根儿没留意过。而今得知具体数目,实在是令人咋舌。他心中暗骂瑶帝是老色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饿鬼,接着迅速恢复平静,说道,“你先走吧,等我仔细看完再说。”
随即,玄青上前给了些赏钱,那彤史当即眉开眼笑,连连谢恩。
彤史走后,白茸把两张纸摊平,一一看过,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道:“大部分人都只承幸一次或两次,唯独这个人,竟多达十次,真是好本领啊。”
玄青凑近看,说道:“确实鹤立鸡群,他是名单中最多的。”
“我本来是想承恩一次的封采人,两次的封选侍,可要按照这个标准,这位估计能直接当皇后。”
“奇怪啊,怎么单他这么多次?而且也不仅仅是他,还有另几位,”玄青伸手在纸上点选,“他们这几人的次数也不少。”
白茸一看,这些人大多在五六次左右。“既然觉得蹊跷,那就去见见这位好本事的徐美人吧,看看他到底有怎样的天赋,能让皇上不厌其烦地找他去。”
他们按照记录所示找到一处名为雅颂斋的二层小楼。房子规模不大,红色的砖墙有些发暗,就坐落于某条不起眼的小径旁,被几株高大的松柏挡住,若不仔细看,就算从跟前路过也会忽略过去。
一阵风吹过,几粒瓜子壳滚到白茸脚下,他皱了皱眉,绕过松柏。
雅颂斋前,一个胖墩墩的年轻人正靠在廊下专心嗑瓜子。两指从小碟里捏出个炒熟的葵花籽放嘴里,上下牙一咬,手指再捻开。接着,那粉红的舌头就像长了眼睛将瓜子仁勾到嗓子眼,如同蛇信子一般灵活细软。同时,手稍稍一抖,把瓜子皮投到地上,动作粗鲁,毫无教养可言。
玄青轻咳,扬声道:“廊下可是雅颂斋的承恩美人徐氏?”
那人斜眼:“是啊。”说完,仔细瞧了瞧,觉得有些眼熟,又见白茸穿戴精美,气质端庄,料想是个有品阶的,马上换副笑脸,将小碟放与廊座上,走下台阶,行了礼,说道:“给贵人纳福。不知贵人是哪一宫的上人?”
玄青回答:“毓臻宫,昼妃。”
那人笑得更欢了,忙说了句:“昼妃吉祥,昼妃金安。”声音直打颤,好像嘴里多了个弦,用舌头再拨。
白茸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那张圆圆的胖脸,不确定道:“你就是尚功局的徐四?”
“额……回昼妃,徐四是尚功局那些人瞎起的,现已改回本名徐蔓,藤蔓的蔓。”说完,嘿嘿一笑,圆滚滚的身子摆了一下,好像个洗澡桶要倒了。
白茸淡淡道:“叫什么没关系,我今日来是与你说一说晋封的事。”
圆球似的徐蔓显得很兴奋,白胖的脸上掩不住得意。“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恭候您呢。”
白茸低头看看一地的瓜子皮,嫌弃道:“既然一直恭候,为何还不把我迎进屋,难道你就让我这样站在外面与你说话?”
徐蔓啊了一声,慌忙把白茸请到屋中坐下,烧水煮茶,一通忙乎。因为他没有任何品阶,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来,平时起居没有专人照管,所有事都得自己做,因此耽误了好一阵子才妥当。
期间,白茸并不催促,也没有显示出不耐烦,只是静静观察。徐蔓手脚很利落,一看就是个干惯了活儿的。可他那圆滚滚的身子却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勤于动手的人。而这只有一种解释,徐蔓以前一定是个清瘦的美人,否则瑶帝也不会看上他。但后来当了美人不需要劳作干活,一日三餐又比做宫人时精细,于是身材便慢慢横向发展。就连五官都变了样,眼睛鼻子嘴巴全挤在大饼脸的中心,失了原有的秀气。
而瑶帝不喜欢胖子。
这就有意思了,这样一个身材宽厚的人是怎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让皇上流连的?
他端起茶杯,嗅着茶香却不喝,双眼扫过屋内陈设。雅颂斋本就不大,家具不多,但白茸一眼看出有些物什颇具格调,不是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美人用得起的。他知道,像这种只出现在彤史名册中的美人一个月的俸钱还不如六局各司管事,是绝对置办不来这些摆设,更喝不起这么清香的茶。他冲徐蔓招手,让他坐到近前,问道:“这里就你一人住?”
按照惯例,像雅颂斋这样的二层小楼应该上下分别有人居住才对。
徐蔓答道:“原本楼上有一位王美人,两年前因病去世了,之后一直空着。”
白茸哦了一声,又指着徐蔓腰间玉佩道:“是南山玉吗?”
徐蔓一愣,下意识低头,摸了摸鱼形玉佩,说道:“昼妃眼力真好,的确是南山玉。”
“南山玉颜色洁白,质地清润,产量并不多,很难得。”白茸记得,夏太妃是这样给他介绍的。
徐蔓笑笑,手从玉佩上挪开,并不答话。
白茸又指着角落里的秘色瓷瓶道:“它也好看,皇上赏的?”
徐蔓看过去,那是个天青色的细颈瓶,釉彩均匀莹润,如冰如玉。“正是御赐之物。”
“为什么赏?”
“皇上说我乖巧懂事。”徐蔓面露羞涩。脸蛋儿上的肉堆在一起,油亮亮的。
“看来皇上对你很满意呀。”白茸继续,“记得是什么时候赏的吗?”
“今年四月。”
“你记清楚了?”
“绝对错不了。”
“徐蔓啊,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今年进贡的秘色瓷在江上沉船了。四月的时候,皇上没有贡瓷可供分赏,要等到六月新船到达才可以。”
徐蔓目瞪口呆。
白茸哼道:“我劝你如实回答。”
徐蔓尴尬地笑笑,说道:“其实是我家里人送来的。”
“那个玉佩也是?”
徐蔓点头:“都是家父送的,他这两年做生意挣了点小钱……”
“他给了你多少?你又给了彤史多少?”白茸忽问。
徐蔓一惊,面部僵硬,肥嘟嘟的手攥紧衣裳。“您说什么呢,我都听不懂了。父亲的确帮衬了一些银钱,可那都是用在生活起居上,跟彤史什么的可没关系。”
白茸一拍桌子站起来:“少在这装糊涂,你敢说不是你拿钱贿赂彤史,让他更改了临幸次数?”徐蔓哎呦一声,被这呵斥吓到,双腿一软跪下来,“我真没有,您不能冤枉我啊。”
“皇上一共临幸你几次?”
“一共……十次。”
白茸围着肉山一样的人转了一圈,鄙夷道:“也不照镜子瞧瞧,你这模样能让皇上临幸十次?皇上瞎了吗?”
徐蔓梗着脖子毫不示弱:“我漂亮的时候临幸过十次,我又不是一开始这么胖,我以前是尚功局公认的美人……”
白茸倒是相信徐蔓以前漂亮过,见他如今横向发展,心底有些同情,可又想到他贿赂之事,那点同情早散没了,冷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要是真临幸十次,你现在还用窝在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地方?还用得着眼巴巴地等晋封?”接着,对玄青道,“他拒不承认,这要怎么办?”
玄青上前按住徐蔓的肩膀,劝道:“徐美人,我们主子见你也是皇上的人,才先来你处询问,你可不要不识好歹。今儿的事若是先查尚仪局彤史,由彤史嘴里供出你来,那可就不好办了。”
“昼妃真的冤枉我了!我这些天都没见过彤史,也没到过尚仪局,贿赂一事从何谈起呢?”徐蔓屁股向后一压,跪坐地上,一面观察白茸神色,一面留心玄青,一双眼贼溜溜地转。
白茸叹口气,朝大门走去:“既如此,我就不逼你了。”
徐蔓松口气,以为白茸就此作罢,窃喜之余慢慢起身。就在他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时,发现白茸并非要离开,而是将门窗紧闭,转过身对玄青:“徐美人不喜欢与我聊天,还是换你吧。”
玄青一伸手,把还处于震惊状态的徐蔓重新按坐下来,压住他的右手,拔下徐蔓头上一根金簪,照着那手指狠狠扎下去。
徐蔓的尖叫几乎要把屋顶掀开,直到他发现那金簪落到两根手指中间时,声音才止住,喘着粗气,全身哆嗦。
白茸对玄青道:“你还有没有准头了,怎么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玄青讪笑:“都是奴才蠢笨,下次定不让徐美人失望。”说着,又对徐蔓道阴阳怪气道,“这回奴才一定看准了再动手,不会再虚惊一场。”
徐蔓吓得不得了,心知这两人一唱一和演给他看呢,要是再有第二次,那金簪可就真的扎在手指上。而且他敢说,这一次的动作绝对是快、准、狠。他想把手抽出来,奈何玄青年富力强,而他自己又胖得发虚,根本使不出劲儿,急得干瞪眼。眼看玄青又举起簪子往下扎,他发出一声短粗尖锐的叫声,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凄厉刺耳:“啊啊啊啊啊……饶命啊……快住手……我说我说!”
簪子在离手背半寸时停住,他趁这档口狠狠推了玄青一把,抽出手护在胸前,带着哭腔道:“早些时候,彤史派人给我传话,说要以承幸次数定品阶封赏,那人暗示可以统计时多加上几次,为自己的前程拼一拼。于是,我就在晚些时候去了趟尚仪局。”
白茸问:“给彤史送钱?”
“是。”
“给了多少?”
“具体没定,彤史还没回复我。”
“徐蔓,你最好老实点,到这种时候还不说实话吗?”白茸哼道,“名册都统计出来,你却连行贿数额都不知道?你当本宫可欺?!”
徐蔓吓得摆手,哀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因为时间仓促,众人皆无准备,彤史说可以先以信笺方式报数目,他们统计后,我们再慢慢筹钱,出价最高者得到的次数最多。”
白茸问道:“所以,你到底给了多少两银子才能位居首位?”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样的,但为了能保证第一,我写的是出价最高者的两倍。”徐蔓声音很小,可语气却透着些骄傲,仿佛这是个绝对精妙的主意。
白茸稍一琢磨,说道:“你倒聪明啊,此话一出,绝对身居榜首。”
徐蔓紧张地点点头,满额细汗,灯光一照,显得他更圆润了。
白茸道:“其他人呢,他们给了多少?”
“这我就不知道了。”
“宫中规矩,受贿行贿同罪论处。”白茸稍一弯腰,一张脸人畜无害,“徐美人应该知道吧?”
徐蔓急道:“我无非是给了彤史一点儿银子,让他把名次做得好看些,想争取个高一些的位分。这有错吗?也是罪过吗?我们这些人被皇上忘得干干净净,好容易有个出头的机会,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溜走?您是宠妃,被皇上天天捧在手心里呵护,不知道我们被冷落遗忘的苦。”
白茸直起身,心想,怎会不知呢,被遗忘的痛苦太深刻了,以至于他刻意遗忘那段经历,不让自己在回忆中被一遍遍伤害。然而,事与愿违,他越想忘记就越忘不掉。有时是一片天空一片云,有时是谈话时不经意用到的词汇,总之无论何种方式,它们都时刻提醒着他无常宫的存在。从脑海中浮现出的颓废破败的宫门就像个咧开嘴嘲笑的怪兽,嘲讽着帝王的薄情。他受够了那种折磨。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为了不再任人鱼肉,他要专宠,要权力,要瑶帝身边再无人与他一争高下。
地上,徐蔓情绪趋于崩溃,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出的话越加放肆。
“我们封什么对您重要吗,我们就是在宫里讨生活的可怜人。我们就是封了贵侍封了嫔,也撼动不了您的地位,为什么非要在这上面查个一清二楚,断了我们的活路!”
白茸气笑了:“做了违禁之事非但不悔改反倒委屈上了,徐美人的脸皮好厚啊。有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既然梦想荣宠就该想正经办法,你但凡把功夫下到自己身上,哪怕是学个弹唱把皇上招引过去,我都不会说你什么。可如今你公然行贿,破坏的是所有人的公平,断掉的是其他人的机会。”
“昼妃站着说话不腰疼。”徐蔓哭喊道,“我哪有您好本领呢,身无长处却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到圣眷,您天天霸占皇上,不也是断了其他人的机会?”
“你……”白茸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人,怒火直线上升。
玄青看了白茸一眼,随后踢向徐蔓:“真是放肆!”
这一脚力度不大,但足够寸,正踢到后腰眼儿,只听哎呦一声,那肥圆的身体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啃泥。徐蔓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捂住后腰,叫道:“我再不得宠也是皇上的人,你一个奴才敢这么对我?!”心知刚才这一下是白茸默许,连敬语也懒得用了,嚷嚷道:“昼妃搁这儿谈公平也不害臊!你自己上位有公平可言吗?你让我照镜子瞧,我倒还想说你才最该照镜子。也不瞅瞅你自己的模样,这宫里上至皇贵妃下至我们这些人,你比得过哪一个?要皮囊没皮囊,要才华没才华,要性情没性情,你哪一点值得皇上宠爱?!”
白茸气结,脑子在这一刻都空了,真想过去抽两巴掌。
也许是压抑的情绪得到释放,徐蔓再不似方才那般胆小懦弱,反而越说越激动,脸色发红,近乎于歇斯底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过什么,守着毓臻宫,近水楼台。”
这一句来得莫名其妙,以至于白茸几乎忘记愤怒,反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徐蔓叉腰叫嚣:“少装清纯,就你那模样能入得了皇上的眼吗?还不是你用妖法在毓臻宫招魂,让亡魂附体,替你勾引皇上。要是没有这些,猪都不会上你!”后面的话越来越污,玄青实在听不下去了,揪着他的头发,连甩七八个耳光,直打得他口鼻流血,嗷嗷惨叫。
此时,白茸已从初刻的震惊中缓过来,冷下脸,语气森然:“招魂的事从哪儿听来的?”
徐蔓捂住脸,恨道:“整个宫里都知道,你还想抵赖不成。”
白茸在房间来回走了几步,发觉事情比想象中的严重得多,对玄青道:“传令下去,徐蔓违反宫规,不仅行贿谋利、欺君罔上,且满嘴胡话,空口诬蔑上位,本应该处以严刑以儆效尤,但念其曾承恩于帝,免了死罪,暂幽禁雅颂斋内,待皇上回来再行论处。”
“什么?!”徐蔓几乎跳起来,冲到白茸面前,怒吼,“凭什么!行贿的又不止我一人,凭什么只罚我?”
白茸冷笑:“好啊,你想要公平,那我给你公平。你这就跟我去尚仪局,我要你去亲眼看看受贿彤史的下场,然后据此处理你。这样满意了吧?只是到时候你可别喊冤。”
徐蔓傻眼了,心下犹豫不决。他不知道彤史会被如何处置,但听白茸的意思,下场并不会比他更好。
玄青插口道:“按照宫规,六局宫人受贿三十两白银以上或同等价值财物的要杖毙处死。”
“这……这……”徐蔓慌了神,急道,“不不,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
白茸道:“这就对了,你还是好好在雅颂斋修身养性吧。”让徐蔓把刚才的话全写出,带着玄青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蔓眼睁睁看房门关闭,又恨又恼,瘫坐在椅子上呜呜哭。没一会儿工夫,又听外面有人说话。
白茸道:“打今天起,徐美人一天就吃一顿饭好了,免得真长成了球,到时候碍了皇上的眼。”
徐蔓听后哭得更厉害了,手握成拳捶着桌面,心道,这是存心想饿死人,白茸才最该登上恶妃榜!
晚上,他坐在妆台前照镜子,脸上青一片紫一片,像只大花脸猫。他心中气恼,暗自骂着,这时外面的门锁动了。
须臾,门被从外面打开,一个宫人提着灯笼站在廊下:“我家主人请徐美人喝茶。”
他警惕道:“你主人是谁?”
“请移步,莫让主人久等。”
徐蔓害怕不想去,可看那人服色,光鲜亮丽,头发挽得精致,心中猜测其主人也是个有头脸的人物,犹豫着披了衣服,走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0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