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日出为昼(下)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这几乎是个噩耗,在场的人无不骇然,数双眼眸闪烁惊疑的光。
怎么就死了?
为什么会死?
也太巧了些!
有无数问题飞进他们的脑海,可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一直匍匐在地的孔二。他听闻死讯,堪堪抬了抬头,接着又垂下,犹如死物。
一切都完了,没了刘猫儿,谁能证明他的话是真呢。
想到此,他顿觉害了家人老小,呜呜哭起来,声音较之前还要凄惨哀恸。
瑶帝听了不耐烦,揉了揉额头,手指一弹,宫人们便机敏地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孔二拖走了。
殿中再度安静下来。
暚妃呆呆地望着殿门出神,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半晌回过头说道:“强出宫门不是死罪,为何要杀?这分明是有人灭口!”一双眼不知该看谁,胡乱瞄,瞄来瞄去最后定在瑶帝身上,释放无声的倔强。
瑶帝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静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暚妃并未催促,依旧瞧着上位者,只是那目光中多了几分压迫。此时此刻,他那卑微的身份正在变得异常高大,名为“正义”的东西将他武装起来,令他无所畏惧。
今日,他必定要为昱贵嫔讨一个说法。
瑶帝敏锐地察觉到这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自感受到挑衅,刚想发作却忽而败了念头,安抚似的抬抬手,示意暚妃稍安勿躁。然后面对堂下静候的人,问道:“为何不拘拿,反而就地斩杀?”
那人一脸正色:“按规定出内宫城门需要查验,我们让他解下包袱核对,他不肯且拔腿就跑,我们放箭警示,不想竟误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暚妃却听得怒气冲冲,脱口道:“这么轻易就误杀吗,我怎么记得第一次警告时要用空弦,若有不听警告的则向天射箭。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的,我就不信放个空响能把人杀死。”
“暚妃有所不知,今日负责盘查的是个新手,还不熟悉流程,一着急就射出箭去,且不偏不倚,实在是不幸。”
暚妃气得说不出话,心知他们就是故意的,奈何这种事没有证据,只得吞咽下苦果,哀怨地望着瑶帝,寄希望于上位者能主持公道——虽然这公道在他看来可能永远来不了。
“陛下……”他呼唤着,而后者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哼了一声,对堂下的人骂道:“你们这帮蠢货,那刘猫儿是重要人证,怎么能杀呢!现在滚出去领罚!”
暚妃再次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这就是瑶帝的态度,罚谁,罚什么,都不说清楚,急急忙忙把人打发走。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人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包袱丢在地上,显然是刘猫儿随身携带的。
这时,白茸向前探出身子,说道:“虽然人已经死了,但到底还留下些东西,赶紧打开看看,说不定留下物证呢。”他招手叫来几个宫人,把那包袱解开,将里面物品依次拿出,置于地上。
其中有几件衣裳,三张百两银票和五块银锭。还有一封信。牙白色的信封,中间印有一枚红枫。
暚妃眼尖,一把抓起来拆开。
里面是一张普通信笺,只有一个名字和一笔钱款数额。
“这是……”他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半天,忽然一扬手把东西拍在冯漾身上,大声喊道,“原来是你!是你干的!你这个黑心货,他是你弟弟,你怎么能买凶杀人!”
这声怒吼来得猝不及防,在场所有人均被吓到,僵在座位中一动不动。冯漾更是呆若木鸡,直到拍在身上的信封和纸张慢慢飘落下去,才反应过来,垂眼去看。
这一看,登时冷汗淋漓。
那就是他的字啊!
可他清楚地知道没写过这些,所以到底是谁在模仿?
联想到暚妃那张可疑的纸条,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慢慢抬眼,对面的人正风轻云淡地望着他,眼中盛开如花。
好一记隔山打牛。
原来这力道是要落在自己身上。
不得不承认,学得是真快啊,起承转合环环相扣,他几乎要为对手喝彩。
他欲理清思路,可耳边暚妃的叫嚣就像一只叫丧的乌鸦,不停聒噪,将那些好容易聚拢的思绪搅散飘远。终于,他听得烦了,摆头一声怒吼:“你闭嘴!”
暚妃被镇住,木呆呆地盯着虚空发愣,肩膀微微颤动,昭示内心的汹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跟他一直有矛盾,我看得出来。”
冯漾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心下骂了一句白痴蠢货,然后环顾四周,见其他人都直勾勾盯着他,俯身捡起地上的信封和信纸,对暚妃道:“你什么意思,怎么就认定是我了?”
暚妃勉强道:“我见过你给太皇太后编纂的书籍手稿,这就是你的字体。昱贵嫔也跟我说过,你们最初的书写都是应嗣君教的,笔触带有丹阳独特的圆滑柔美,这样的字体宫中难见。还有那信封,红枫正是燕陵冯氏的家徽,世人皆知。”
“可正因为世人皆知,才更好伪造。”冯漾面对众人,扬声道,“我是昱贵嫔冯颐之兄,没有任何动机去伤害自己的家人。这封信分明就是有人刻意临摹,再从市面上随便找个信封印上个枫叶,意图冒充。”说完,瞟了一眼白茸,说道,“再者,真要是我干的,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指向性证据?这封信恰恰暴露了栽赃陷害者的愚蠢。”
白茸感受到挑衅,哼笑了一声:“你说你没有伤害昱贵嫔的动机?真是好笑啊。昱贵嫔前几天才拿着春宫画告发了你,害得若缃遭受折磨甚是凄苦,这口气你能咽得下去?要我说,这就是你指使他人暗杀的最大动机。你在报复。”
昀皇贵妃也点头道:“要这么说来的确很有可能,我还记得当时你看昱贵嫔的眼中全是刀光,可吓人呢。”语气阴不阴阳不阳,夹枪带棒。
冯漾受不了他们二人一唱一和的嘴脸,恨不能上前把他们俩的脖子挨个拧断,脱口道:“他那是受了你们的胁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我不怪他,更何况他还帮我……”话未说完,脑中一激灵,忽地住了嘴,心里泛起一阵寒意。
好险,差点就说出去了。
然而白茸哪容得他重理思路,立即追问:“他还怎样,昱贵嫔还与你有恩了?”
冯漾微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他不能把昱贵嫔又交给他一幅画的事说出去,否则若缃的无罪条件就不成立。可要是不说,在外人看来他对昱贵嫔的仇恨是成立的,远比其他人更有雇凶杀人的动机。
说与不说,进退维谷。
耳畔,白茸仍在催问:“晦妃为何不说话?”语气轻飘飘的,好像在谈论茶水的口味,抑或是在闲谈某件清雅之事。
接着,又响起瑶帝的声音:“贵妃问话呢,你聋了吗?”
呵呵……冯漾暗自笑笑,他怎么把梁瑶忘了呢,人家自然是要给爱妃呐喊助威的。只是这一声问责多少显得有些中气不足,没有任何威严。几番细思之下,他突然有了大胆的推测,也许瑶帝根本不知道白茸的计划,否则就不会只是催促而是急着下结论定罪了。
思及此,他镇定下来,起身面对瑶帝,深深拜下去,接着再度跪下,说道:“尽管我无法自证清白,但贵妃似乎也没有更确凿的证据证明我就是写信之人。毕竟这信上字体虽和我的很像但细看之下还是有细微差别,不能就此断定出自我之手。同时,也没有人能证明我和那刘猫儿有过任何形式的接触。因而这件事还存有不少疑点。所以,我请求慎刑司正式介入调查,若真能查出此事与我有关,我愿认罪伏法。但如果查不出来,抑或是只有些模棱两可的假说,还请陛下还我清白。在有定论之前,我愿自掩宫门,为昱贵嫔祈求平安。”
一番话说下来四平八稳,听得瑶帝脑子乱乱的,下意识地去看白茸。而后者,正用一种惊异的眼光注视冯漾。
那是无声的交锋,气氛近乎凝滞。两人都处在亢奋的边缘,意图用眼神进行一场算计和搏杀。
一进一退,腾挪辗转。
片刻后,白茸率先移开眼,对暚妃道:“既然晦妃自掩宫门,那么你也照做吧。毕竟,你的嫌疑也没洗清。天知道是不是你俩互相勾结做下的好事。”
“我?”刚刚安定下来的暚妃睁大双眼,不可思议道,“你竟然还怀疑我?!我是被连累的,我是无辜的,你心里清楚这一点!”
“我不清楚啊。”白茸一脸莫名其妙,端起茶碗却不喝,嗅着香气说道,“在乘风宴上,有人看见你和晦妃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如今看来,倒像是实施犯罪前的密谋。”
“我只是偶遇他,随口问了若缃的情况。你怎能如此信口雌黄?”暚妃转向瑶帝,红着眼喊道,“陛下,我从未害过人啊,为什么也要像个罪人一样掩闭宫门,这要传出去,我怎么活呢。”
瑶帝还未回答,白茸就已抢先道:“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啊。我和晦妃都曾自掩宫门,皇贵妃还曾被禁足,也没见我们不能活呀,怎么到你这里就要死了。如果你真在乎颜面,那么早该拿出白绫把事办了,如何拖到现在。”
暚妃盯着他,一股细密的隐痛从尾椎骨上方慢慢爬至后心,带动心跳,一动就喘不上气。尤其在探明那阴冷目光之后藏着的未尽之意之后,那股疼痛更甚。他闭了闭眼,希望此时此刻能晕过去。
可是,他不能晕,也无法晕过去,满脑子盘旋的只有一件事——他和昱贵嫔的事暴露了。
然而,就在他以为要在那人的注视下全盘崩溃时,内心深处又涌出一丝亮光,想起床上生死一线的昱贵嫔,勇气忽然又回到胸膛。
脑子再度清明起来。
就算他和昱贵嫔两情相悦又如何,所谓问迹不问心。他们之间没有越矩,始终没有越过雷池,纵使有言语上的暧昧也不是重罪。
他有什么可怕的?
他什么都不怕!
他漠然地撇过头,避开那咄咄逼人的气焰,正好看到瑶帝张嘴打哈欠,满脸不耐烦。他心知再闹下去也无济于事,失望地缩回椅中,憋着火气和怨毒接受了事实。
白茸一看那两人没了异议,对瑶帝道:“要不就依着晦妃吧,把这件事交给慎刑司去查,定能查个水落石出,还昱贵嫔一个公道。”
瑶帝已经很困了,眼皮在打架,巴不得这件事赶紧结束,不置可否地大手一挥,算是同意,说道:“那你们二人就先回去吧,好好闭门思过。”
暚妃敢怒不敢言,哀怨地想他有什么罪过呢,一双眼恨恨地在屋内来回扫视,茫然无措。
身侧,冯漾站起身向瑶帝告辞,转身之际,长袖拂过暚妃身前,带起一缕晚风。
已是深夜,风中透着舒爽。
就在这个瞬间扬起清风中,暚妃感知到一丝异样,福至心灵,也起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并在梦曲宫外追上独自一人的冯漾。他将人拉到宫墙一侧,问道:“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天上无月,四周暗漆漆的。几名宫人手中提着灯笼站在远处,勉强为他们提供一丝光亮。
暚妃背对着那光晕,面如白霜,静待一个回答。
冯漾罕有地靠在宫墙上,随意撩起鬓间碎发,淡淡道:“当然不是我。冯颐是我弟弟,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杀他。”
“那你为何要自掩宫门?”暚妃低吼出来,使劲儿晃动面前之人的臂膀,仿佛要晃下来,“你是疯了吗,为什么不争辩?你那么有本事,为什么不和皇上说清楚?你现在这样,连带着我也要被软禁起来,真是可恶!”
冯漾被晃得头疼,甩开肩膀,手指点在暚妃胸膛,奇迹般阻止了那令人厌烦的喋喋不休。
“我说墨公子,你还真是天真啊,以为在这件事上皇上能为咱们做主吗?你当真看不出来这局是谁做的?”
“白茸……”暚妃呢喃着。
“此局做得很巧,三重机关,把咱们三人全套了进去。不过,他栽赃嫁祸的功夫显然还欠些火候,不敢留活口对质,害怕露馅。我就是抓住这点才以退为进的。”冯漾说到此处忽然停下,深深吸口气,然后才道,“这是险招,却不得不用。你想想,要是我据理力争最后会是什么下场?无非是惹怒皇上,被下令禁足安庆宫。到那时,昱贵嫔就算是能活也活不成了,他的死就是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届时就算我侥幸不死,也将再难出安庆宫的大门。现在我主动退让,把这件事交给慎刑司去处理,纵使陆言之敷衍行事,也总归得装模作样查一查,堵住冯家的嘴。而调查是需要时间的,在调查期间内,我虽然闭门不出,却仍然是自由之身,必要时就算出去了也没人阻拦。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暚妃听得云里雾里,尚不清楚其中关窍,只依稀明白一点,冯漾其实没想脱罪,而是在拖延时间。“那我怎么办呢?”他茫然道,“你有后招,可我没有啊。”
冯漾深深看他一眼,点在其胸膛的手指忽然一蜷,勾住衣襟上的琵琶扣,将人拉近,轻声道:“别着急,我的后招就是你的后招。懂我意思吗?”
暚妃略点点头,垂眼看了看衣襟,说道:“希望你能反败为胜。否则再这样下去,白茸迟早也会杀我。”
冯漾抬头凝视深空,无尽的夜压迫下来,那双眼仿佛融进夜色中,自言自语道:“快了,快了,荧惑马上就要来了。”
“荧惑?”
冯漾微微一笑:“是啊,你为勾陈,那荧惑势必也要现身才是,否则这场角斗怎么进行得下去呢?快走吧,已经很晚了,再耽搁下去,等他们出来看见你我这般拉扯,不定又传出什么闲话呢。”说着,嘴唇在那细嫩温凉的脸蛋儿上啄了一口,惊得暚妃差点叫出声,满脸惶恐。
“你……”
“这是我替冯颐亲的。”冯漾嬉笑着,很是轻佻。
暚妃恨恨地抹了一下脸颊,暗自骂一句疯子,转身快步走了。
冯漾嘴角微微上扬,发出一声嗤笑。心道,冯颐啊冯颐,早就告诫你打不过白茸,还非要上蹿下跳,落得如此下场简直是咎由自取。就凭你,也妄想控制泰祥宫?也罢,就让你那半死不活的身子开启最后的角斗帷幕吧。如此,倒不枉冯家的栽培和教导。
从宫墙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走动。
他收拢衣襟,懒懒动身,跟随暚妃远去的背影,踏破一地晦暗,渐行渐远。
梦曲宫内,昀皇贵妃邀请瑶帝去碧泉宫休息,并贴心地表示想为瑶帝按摩身体解乏。
瑶帝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同白茸打了个飞吻,然后被簇拥着踏出大殿。
对此,白茸无动于衷。他心里很清楚,瑶帝已经累了,就算现在有美人趴在他身上舔,也只会瘫在床上睡素觉。昀皇贵妃的算盘怕是要落空。
面前,只有沈佑还在神游天外。
他呵呵笑了几声。
沈佑偏过头看着他,犹豫许久才道:“贵妃没有处置我出言不逊,就是想让我目睹那一幕吧。”
“你看看,又开始说胡话了。”白茸歪着身子,一手支颐,用手背掩面打了个哈欠,慵懒道,“我怎么能未卜先知呢,你在暗示什么?”
“我……”
“你这么想跟我聊天?”白茸笑道,“不如把舌头留下来陪我。”
沈佑吓得一哆嗦,忙起身支吾了几句,急急告退。跨过门槛时,差点踩到衣摆,踉跄了两三步才勉强保持平衡,跌跌撞撞逃走了。
梦曲宫彻底安静下来。
静谧中,白茸舒展身体,缓缓出了一口气。直到现在,紧绷的精神才放松下来。从他的角度看,不远处就是一张会客用的圆桌,铺着米黄色的石榴花桌布。四周的小圆凳上也套着同款软垫。
曾经,他来找昱贵嫔感谢救命之恩时,他们三个就围坐桌旁,一边吃樱桃一边静看宫廷风云。
想想那时的祥和,再看如今,不禁感叹一句造化弄人。然而唏嘘之外他也明白,他们三人之间,昱贵嫔是先动手的那个。从湖心岛上引诱他去小木屋开始,裂痕便有了。
想到此处,他起身转进寝室,觉得有必要再看一眼昔日的朋友。
屋内,缙云坐在角落,看到他后迅速起身,挡在床前,低声说:“贵妃请回吧,我们主子刚刚经历生死大劫,现下需要休息。”
白茸懒得废话,直接把人推到一旁,三步上前。再一瞧,原来昱贵嫔已经醒来,正迷迷茫茫地睁着眼,看向他的目光恐惧而绝望,也不知把屋外的对话听去多少。
他挨床沿坐下,对昱贵嫔道:“你还真是命大啊,三刀都没弄死。”
“是你……”昱贵嫔的嘴唇仿佛黏住,只能开道缝,漏出些许微气。
白茸见他双唇干涸,掏出帕子沾上茶水为他湿润。昱贵嫔下意识偏头,却一把被按住,强有力的手指钳住下颌,强迫他看着那张素洁的脸庞。
“我说过,你老实过日子,我就不找你麻烦。我甚至对你和墨修齐眉来眼去的事抱有一丝祝福。毕竟宫内少两个人跟我争皇上,多一对儿比翼鸟,对我来说是好事。可你是怎么做的呢?”白茸语气越加不善,手上动作却仍然轻柔,好似真的心疼床上之人受的苦楚,“你三番五次搅浑水,坏我好事,你说我能饶你吗。”
“你……”昱贵嫔气若游丝,千言万语堵在心喉头却吐不出,面色渐渐发红。
白茸将手指点在那苍白的唇间,“嘘”了一声,如安抚般慢慢抚摸柔顺的发丝:“你现在元气大伤,还是少说话吧,听我说就好。”稍稍俯下身,语气如梦似幻,“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也知道你们私下是怎么羞辱我的。一个承恩宫人罢了,卖弄几下屁股,便上位得宠,换位思考一下,我也觉得不爽。可是,你们只看到我受到的宠爱和即将获得的荣耀,却选择性遗忘了我为此付出的辛酸和血泪。这公平吗?我也知道,你们说我变了,不再是那个与世无争的人,可若那些事发生在你们身上,从地狱再度归来时,你们敢说会像无事发生那般一直天真烂漫?现在,我好容易度过坎坷,通途就在眼前,能轻易放弃吗?”说完对上一双闪烁惊恐的眸子,抚摸长发的手指忽然用力一抓,直把那头皮连根拔起,疼得手下之人发出一声惨叫。就在这连连惨呼中,他眉目清淡,语气却陡然锋利如刃,一字一句道,“你给我听好,皇后的位子我坐定了,谁敢跟我抢,谁敢阻拦我,我就灭了谁!我不管这个人以前是不是帮过我,是不是我的朋友,也不管以前是不是有恩,只要我认为有必要除掉,就会连根拔除,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扔下兀自喘息的人,走向已然看呆的缙云:“既然太医说需要静养,以后梦曲宫也自闭宫门吧,免得闲杂人等上门来打扰。鉴于你家主子伤势严重,我会奏请皇上指派太医院的陈医官专门负责疗养之事。他是刘太医的学生,医术精湛,尤其会熬安神汤,以后每日一碗,保证昱贵嫔心神安宁,不会再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缙云边听边抖,扑通一声跪下,拽住白茸的袍角,哀声道:“贵妃饶命啊,贵嫔已然伤重,经不起折腾,求您开恩饶了他吧。您走之后,奴才一定关好宫门,不让任何人来,保证贵嫔一心养伤,心无旁骛,求您了!”
白茸低下头,拿开颤抖的手,冷漠道:“等他养好伤之后呢,也给我来一出浴血归来的戏吗?”又回过头,说道,“冯颐,想不到你这奴才还挺忠心,现在这样的忠仆可难找呢。”
昱贵嫔此时身上一阵抽冷,腹部伤口火辣辣地疼,满面细汗,勉强道:“咱们之间的恩怨,你别扯上别人。”
白茸轻笑:“放心吧,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我一向是最讨厌连坐的。”他弯腰把缙云扶起,说道,“按我说的做,你家主子死不了。可他若还不老实,再动些歪心思,就别怪我不客气。到时候每日一碗的安神汤里势必会加点东西,是砒霜还是附子,全凭我喜欢。听懂了吗?”
缙云胡乱点头,只觉自己的小命也捏在那双素手之下。
身后,昱贵嫔用尽力气撑住身子,哑着嗓子喊道:“白茸,你如此对我,皇上知道你的狠毒吗?皇上曾说昼字最美,所以送给了你,可你配吗?”
闻言,白茸慢慢侧过身,瞟了眼窗外浓重的夜色,叹道:“日出而成昼,可你看现在哪儿有光啊。”紧接着又发出一声蔑笑,“你以为搬出皇上就能压我?等皇上过来探望时,你大可以把所有事告诉他,看他是不是比我更想用药堵住你们主仆二人的嘴。”略等片刻,见昱贵嫔再也支撑不住倒回床上,慢慢走过去,执起一手放入掌心摩挲,语气趋于温和,充斥迷幻:“你放心,我说过没人会来打搅你,所以就连皇上也不会过来的,安心养伤吧。若一切顺利,咱们会在宸宇宫前再见的。我真心希望那时你已经痊愈,又是美丽端庄的模样。就像你刚入宫时那样,迎着我摇曳走过,顾盼生姿。那时我就想,真漂亮啊,要是我也生得这么美该多好。”
他沉浸在回忆中,再度垂眸时只见昱贵嫔已经晕了过去,刚包扎好的伤处渐渐洇出红晕。
他走出大殿,随着梦曲宫大门关闭,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原来,浴血之路上不仅仅有辛酸,也有快感。现在,这股快感正前所未有地激荡在血管中,引领着他大踏步地向命定的终局走去,无论前路是鲜花还是鲜血,都义无反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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