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13】3 降仙 (上)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白茸自安庆宫出来后一直坐在御辇上等候,数了不知多少星星才见瑶帝大步走来,步伐轻快,直接跃上。不用猜也知道,这准是打嘴仗打赢了,心情舒爽。
他手里玩弄着挂在腰带上的无事牌,心情却远没有方才那么兴奋,轻声道:“冯漾这毒中得蹊跷,他一口咬定是御膳房给他投毒,可御膳房的人都没见过他,哪来的恩怨。依我看就是他自己贼喊捉贼。只是我不明白,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瑶帝抬手示意御辇继续往银汉宫行去,然后才道:“其中缘由确实耐人寻味,朕也看不透他到底要干什么。总之咱们小心点儿吧,他已经疯了,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对了,你说的改名的事儿……”
“就是说说而已,恶心他一下,我能真干那缺德事儿吗?”白茸抿嘴一乐,头枕在瑶帝肩上。
回到银汉宫,瑶帝被冯漾的事弄得没心思玩乐,与白茸一同沐浴后,躺进被窝说了些悄悄话,便搂着人沉沉睡去。
白茸心中有不少事需要捋一捋,奈何洗浴之后毛孔舒张,身体发懒,连同脑子也转不起来,脑海里尽是刚才听到的情话。最后,他在迷蒙中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也闭眼进入梦乡。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瑶帝起身离开时他都没动一下,直到玄青来唤,才从梦中归来。
梳洗过后,他在银汉宫用了早饭,见无事可做便径自回了毓臻宫。快走到时,他看看日头,掐算一阵时间,又临时决定去趟碧泉宫。
他到时,碧泉宫里一片欢声笑语,平日里巴不得提早溜走的莺莺燕燕们此时却像长在椅子上,说着哥哥长弟弟短的家常,似乎完全遗忘了不久之前的恐怖事件。
他免了众人的行礼,随意落座,一边品茶一边听。
此时,昀皇贵妃说起中秋宴会。
他心下不爽,早不提晚不提,偏等他来了之后提起来,这不是存心膈应他嘛。
他听了一阵宴会安排,跟瑶帝想的差不多,猜测他们之间很可能已经沟通过,心知到了这一步,宴会是非举办不可了。再看众人脸上皆喜气洋洋,仿佛对那宴会十分憧憬。他不明白有什么好期盼的,乘风宴的血腥难道还没有吓退他们?随后,在瞥见吴选侍那一对儿星星眼之后,马上领悟到一个真谛——谁死都不要紧,只要死的不是自己就没关系,就不能放过每一次接近瑶帝的机会。
思及此,他对中秋宴也没了异议。毕竟,总不好自己吃肉,还不让别人喝汤。有些事,明面上要做得好看才行,否则怎么对得起明泽万物、光耀众生的“昼”字。
“不知此次宴会可否有赏菊?”一道柔柔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他暗自皱眉,记起玄青说起过的赏菊宴上的一些事,一些让昀皇贵妃很不舒服并且会膈应一辈子的事。一想到那些令人羞耻的画面,他的心情忽然好起来,视线落在上首座,端起茶杯默默看一场好戏。
几乎是印证他的猜想似的,昀皇贵妃脸色变得不大好看。犀利的眼光定在一位面容妖冶的丽人身上,记起来此人就是在乘风宴上被瑶帝操到一半然后直接踹到一边的那个倒霉蛋儿。想到此,神色稍缓,流露出些许同情,真是生不逢时啊,好容易被皇上看中,当众宠幸,却因为意外事件而打断,还被踹歪了身子。这件事,不少人都拿来当笑料。不过很快,眼底那抹同情就被更浓郁的怒火所取代。
刚禁了赏菊宴没多久,怎么又想着恢复呢,这要是让瑶帝知道有人存了这般心思,说不定会重启赏菊宴,到时候不知道又要祸害多少人。尤其是,他现在一听“赏菊宴”三个字就犯恶心,如果还要站在那种地方脱衣服,他宁愿去死。
他心底暗骂一句不长眼的东西,随手拿起折扇摇了几下,说出的话冷冰冰的:“这是魏美人吧……”
丽人声音依旧柔美,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坚定:“是选侍,皇上在乘风宴上封的。”
“哦,那就是魏选侍……”昀皇贵妃笑盈盈道,“皇上已经明确说过不再举办赏菊宴,你今日提出来,是想让皇上失信于人吗?”
魏选侍显然不清楚以前的事,啊了一声,惊道:“我……我不知道啊,我也是听别人提起的,他们说赏菊宴上可以和……和……”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众人脸上有鄙夷有不屑也有嘲讽,声音随紧张的心慢慢沉下去,身姿不似之前挺拔,无助地缩在立柱后面。
“他们?”昀皇贵妃不依不饶,“他们是谁啊,你指出来,我看看到底是谁在无事生非。”
“没看见是谁,只是隔着老远听见的。”魏选侍声音带着哭腔。现在,他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上手抽自己两耳光,把这张该死的嘴封住。他跪下来,求道,“皇贵妃开恩,饶了我吧。我实在不知皇上曾说过那样的话,要是知道了,说什么也不能重提此事。”
昀皇贵妃一双美目在其他人身上来回扫视,将众人复杂的神色看在眼里,说道:“内宫和睦,方得安宁。不要什么下作法子都使出来,害人害己。下次要是让我再见到用这种‘隔空传音’的法子蛊惑人心的,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翻脸不认人。”又看着魏选侍那张年轻嫩白的脸庞,搭在膝上的手指勾了勾衣衫上的金丝绣花,一边在脑海中享受鲜血淋漓的快感,一边道:“去外面跪着反省吧,正好晒晒太阳,给你那西瓜壳里长些脑子。”
魏选侍满脸委屈,却不敢有异议,起身退了出去。
经此一事,其他人没了兴致,暄妃很有眼力见儿地率先起身告退,旁人也很配合地说了些场面话,然后鱼贯而出。
不消片刻,小花厅里只剩两人。
昀皇贵妃端着的架子松懈下来,双肩一沉,懒懒靠上椅背,连声呼唤阿离,把那灰团子一样的毛球抱到腿上抚摸。揉了一阵才抬了一下眼皮,说道:“怎么还不走,难道是因为迟到了所以要多待会儿把时间补回来?”
“不是迟到,而是早到。”白茸走到跟前,坐在昀皇贵妃身边,伸手也揉了揉阿离背上柔软的灰毛,然后随手把猫毛蹭到软垫上,看着对方似笑非笑,“我原以为晨安会早就结束了,毕竟每次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大家走个过场而已。没承想来了才发现,大家居然聊起了正事。”
“……”昀皇贵妃对这番阴阳怪气十分反感,眉心一拧,正欲开口却听对方又道,“阿离是不是胖了呀,怎么长成了一个球?要我说你们给阿离吃得太多,天天大鱼大肉,这是吃饱了撑的……”
昀皇贵妃一脸莫名其妙,脸一板:“我看你才吃饱了撑的呢,跑我这儿来耀武扬威。你是不是觉得干翻了昱贵嫔,显得你特别能耐啊?”
白茸呵呵笑了:“好端端地提那丧气事干嘛,我来是有正经事。”
“又想害谁啊?”
白茸尴尬,实在不知原来自己在别人心中已经成了动辄害人性命的奸佞。同时,心底也觉得好笑,这么多年季如湄害的人还少吗,居然也好意思这么说他。
“我来是为了那件事。”他眼神颇具深意。
昀皇贵妃哦了一声,一直抚摸阿离的手渐渐放慢动作,最后彻底搭在柔软的颈背,仅仅用指甲去勾挠毛茸茸的脖子。那是阿离最喜欢被爱抚的地方之一,只要碰一碰就会闭上眼发出舒服的哼鸣。
像是不愿打扰阿离的惬意,昀皇贵妃的声音压低很多,显得有些虚浮:“那件事……你说晚了。”
“什么意思?”
“自从你说完之后我就递了信儿出去,这都过去八九日了,也没半点动静。我在想,那些人要么压根儿就没到尚京来,要么就已经来了,守城的人没有拦截住。”
“那要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好挨家挨户地去搜。可以让单思德去做这件事,现在他掌管御囿,借口捉拿嫌犯,没人敢管。”
“可尚京这么大,就算一家家去查,也得一两个月才能查完。”
“那就没办法了,你若不想惊动皇上,就只有单思德可以擅自行动,其他人都得有旨意才能办事。”
白茸无可奈何,只得暂且作罢。静静坐了一会儿,看了看另一人身上被钩坏的丝线,又提起冯漾中毒的事。昀皇贵妃头天晚上已有耳闻,并且收到来自瑶帝的调查命令,不过他惯会揣测上意,很清楚所谓调查就是装装样子罢了,因此并不放在心上。今晨,他指派苏方和几个宫人去安庆宫问情况,又让人去了尚食局,明面上查抄一番,私下里却给杨尚食递话,让其尽心办差即可,旁的不用操心。经过这些七七八八的操作,投毒之人自是找寻不到,倒是把安庆宫晦妃中毒的事传播到各个角落。现在,整个尚食局的人都骂冯漾不得好死,无凭无据就敢胡言乱语。
“你动作倒快,半天工夫不到就查完了。”白茸问道,“你打算怎么公布调查结果?”
“相信我,冯漾根本就没想过有调查结果。所以我是否公布都一样。”
白茸明白了,这是打算不了了之。
他彻底没了待下去的兴趣,临走前问道:“今天没见到昕嫔,他怎么了?”
“病了。”
“什么病?”
昀皇贵妃眨眼:“我哪儿知道?要不你去看看他,你们俩不也好着呢嘛。”
白茸瞅了眼仍然打呼噜的阿离,撂下一句肥猫,甩袖而去。
一出殿门,正看见跪在墙角摇摇晃晃的魏选侍,心想此人倒也不傻,知道往阴凉处躲。他本不欲理睬,奈何魏选侍眼尖,看见他就像见到救星,连声呼喊,几声“贵妃”叫得甚是凄楚,犹如雨中落单的雏鸟发出阵阵哀鸣。正巧院中有几位宫人正在做事,纷纷向他投去好奇的眼神,他不想落个铁石心肠的口实,只得调转步伐,踱到魏选侍面前。
“什么事啊?”他露出和蔼的微笑。
魏选侍磕头道:“求贵妃给皇贵妃美言,放了我吧。”
“皇贵妃让你在这里反省,你这么快就反省好了?”
魏选侍抬起头,悄悄揉着膝盖,面露窘色:“不是我溜奸耍滑,实在是有急事要回去。”
“急事?”白茸好奇,按说像魏选侍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人,别说急事,慢事也很少有。
“嗯,真的是急事。”魏选侍按了按小腹,脸颊上一片红,小声道,“早上喝多了水……”
白茸明白过来,敢情是尿急。他叹道:“这倒给我出难题了。要是不让你去吧,显得太不近人情,要是让你去了,皇贵妃那里我要怎么说呢?不如你直接去禀报皇贵妃,看他如何定夺。”
魏选侍哪儿敢去触霉头,缩着脖子直摇头,一双眼梨花带雨,晶莹的泪珠随时要掉下来。“贵妃……”他又叫了一声,这一次声音透着乞求,双肩微微抖动。
白茸居高临下看着,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确实好看,怪不得季如湄会嫉妒。他看够了面前之人的委屈和哀怨,弯下腰凑到耳畔说道:“我解了你的急,那以后我的急谁帮我解呢……”
魏选侍稍一愣,马上道:“我帮哥哥解,自当效犬马之劳。”
白茸抿嘴一乐:“很好,记住这句话,别忘了就行。”他亲手将人扶起,语气怜爱,“快去吧,别憋坏了。”说着,还替魏选侍整理好散乱的发丝。
“那皇贵妃……”
“我自会去说,你放心吧,有我在,谁也不敢动你。”
魏选侍千恩万谢,眉梢带喜,一瘸一拐地走了。
玄青来到白茸身边,说道:“他那样子一看就是装的,早上就算喝再多的水,也没这么快。”
白茸斜他一眼,笑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他要是真憋急了就不会在掉眼泪的时候有心思用手指去压眼周的脂粉。”
玄青看了眼身后的主殿,压低声音道:“主子有事用他?”
白茸走出碧泉宫的院门,在宫道上慢慢溜达,说道:“不是现在,是留着为以后做准备。我这还是跟冯漾学的呢,你看人家多聪明,在毗香红花一事上自己不出面,让王念盈为他挡枪。而他之所以选择王念盈不就是看中其为人低调不显眼的特质吗。我看那个魏选侍也挺符合的,在今天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号人。”
玄青点点头:“可他靠得住吗?”
“能把事儿办成了就行,至于他是否可靠……”白茸脚步渐渐放慢,脑中浮现离鸾曾说过的话——别相信活人,只相信死人。
“一切看早造化吧。”他说。
玄青又道:“魏选侍离开的事您不跟皇贵妃知会一声?”
“不用。在他地盘上发生的事他能不知道吗,早有嘴碎的给他传话了。他不表态,那就是默许。再说了,魏选侍好歹也是皇上的美人,是有品级的,在他院里罚跪,往好了说那是教导训诫,往差了说那就是嫉妒,借题发挥。所以,我让魏选侍离开,也是帮了他的忙,他得感谢我。”
此时,有人上前禀报说全真子道长前来拜谒,并且已经得到瑶帝首肯。
白茸道:“让他先到毓臻宫等候吧。”又对玄青道,“全真子现在是圣龙观之主,不能怠慢。你这就回去,和阿凌一起服侍他用些茶水果子,再陪着聊聊天,别让人觉得冷清。”
“那主子呢?”
“全真子走到毓臻宫也得有一阵子,我正好趁这工夫去看看昕嫔。你自去吧,这儿有雪青等人陪我呢。”
说完,他们各自分开。
***
深鸣宫中,昕嫔正歪在窗前软榻上摇扇子,翠涛站在身侧给他按揉肩颈。隔着窗户,他看见白茸进了院门,却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仍旧百无聊赖地扇着风,并且还时不时地往后扇几下,好让翠涛也能凉快些。
直到看见白茸站到面前,他才放下扇子,道一声“贵妃金安”,身子依旧稳坐,姿势不曾变化。
白茸走近道:“听说你病了,哪儿不舒服?”
昕嫔一手撑着脑袋,叹气:“其实也不是病,就是落枕了,脖子一动就疼,现在只能这个姿势待着,你别怪我没下去迎你。”
“我有那么小心眼吗?”白茸坐到他身旁,又道,“没请太医看看?”
“请了,太医说可以贴几副膏药。可也不知怎么了,那膏药一贴上,我就觉得火辣辣地疼,就给揭下来了,现在摸着还像火烧一样。”说着,慢慢转动身子,撩开头发,说道,“你瞅瞅,还红着呢吧。”
白茸仔细看了看,修长的后颈上印出一片巴掌大小的粉印。试着用手指一按,比四周皮肤要烫些。
“你肌肤娇嫩,膏药里的草药辛辣刺激,还是少用为好。多休息几天,自然就好了。”
昕嫔小心转过头,又扇起扇子来,笑道:“你找我就是为了探病?”
“想你了。”白茸露出狡黠的笑,探出身子,低声道,“你写的那几个字,妙极。”
昕嫔以扇掩面,只露出一双明媚的眼,说道:“能为皇上分忧是我之荣幸。”
白茸眼眸射出两道精光,又在瞬息之后恢复如常,微微一笑:“说得好,我们都为皇上分忧。”
回去的路上,雪青跟在白茸身边亦步亦趋,快走到时,忍不住问道:“昕嫔为什么说是为皇上分忧?他在暗示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白茸也是琢磨了一路,答道:“他应该是在暗示,他之所以帮我是因为有皇上为我背书,什么时候我失宠了,我们的合作也就到头了。”
“他怎么能这么想?”雪青很是忿忿不平,自从调到毓臻宫他就已经看出来了,昕嫔的得宠有一半都是白茸吹枕边风的功劳。不仅仅是昕嫔,就连雪贵侍也在白茸的引荐下得了不少伴驾的机会,收获许多赏赐。有时候他会禁不住这样想,昼贵妃已经完全融进瑶帝的灵魂中,成为精神上的代言人。莫说是失宠,就是拥有更为盛大的宠遇他也不会感到惊讶。
白茸执起雪青的手,并肩而行,温和道:“其实这也好理解,无论是作为昕嫔还是遣华使,他都只对皇上负责。他帮我不是因为我俩关系有多好,而是因为这样做可以讨好皇上,对幽逻有好处。他这个人明面上看着是入乡随俗,处处为云华着想,可实际上,骨子里还是最爱他的故乡。我敢说,要是两国再打起来,他一准儿能当奸细。”
“啊?!”雪青听到最后一句话,吃了一惊。
“哈哈……”白茸却笑了起来,“瞧给你吓得,我也是瞎说,现在两国修好,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有战事了。”
回到毓臻宫,刚一进院,就见全真子站在槐树下,正滔滔不绝说着什么,在他对面的玄青和阿凌则一边听一边点头,表情认真,好像学堂里正在听讲解的孩童。
白茸走过去,说道:“天气热,道长怎么不进去?”
全真子一甩拂尘,略施一礼:“正与两位善人说着自然轮回之法,殿外繁花似锦,倒比殿内更合适。”
白茸道:“那与我要说之事呢,是殿外还是殿内合适?”
全真子没有说话,只是朝大殿方向微微颔首,眼眸低垂,笔挺的青灰色道袍随风微摆,端的是仙风道骨。
白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率先进殿,将人直接请进书房。
甫一坐定,全真子正色道:“有件事要跟您说。过几日,在西市街南口的空地上会搭建一座木台,举行义诊,届时靖华真君会降临,为众人祛病消灾。”
闻言,白茸心里咯噔一下,眼珠要瞪出来。
他想叫人端些茶水进来,可怎么也张不开口,从全真子嘴里说的那些话仿佛是番邦外语,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我要去……”他结结巴巴道,“去西市街那个木台?还要……降临?”他无不骇然地想,要怎么降临呢,他可不是真正的神仙啊,一具肉身如何从天而降?而且还要祛病消灾?他又不是大夫,上一次好歹糊弄过去,这一次总不能还摸摸头,然后全靠对方表演?
“皇上知道此事吗?”他努力找回声音。
“知道,这件事就是皇上想出来的。”
这下,白茸的眼珠子是真要掉出来,默念几遍杀千刀的混账东西,故作镇静道:“他没跟我提……”
全真子笑道:“此事也是今天才定下的。”
白茸想过味儿来,全真子来这里之前肯定是先觐见过瑶帝,也不知他们如何商谈的,最后弄出这么个荒唐东西出来,竟还要把他推到前面当小丑。
见他面露难色,全真子安慰道:“贵妃无须担心,所需一切圣龙观自会准备好,不会出现任何纰漏。到时候,您就往前一站,面对人群说些祝祷,再施个法术,然后画些神符,其余的不用操心。”
几句话说起来简单,可白茸却仍旧心里打鼓:“可我不会祝祷,也不会施法,更不会画神符,以前你教我的都忘了,画出来的东西就是个四不像。”
“可旁人不知道您不会啊。”全真子笑意十足,“在百姓们看来,您是靖华真君,与昊天上帝举办过神婚,法力无边。更何况,您之前已经显圣过一次,治好了病,所以您在民众眼中就是法术高深的仙人。”
白茸思索片刻,问道:“你实话告诉我,那些看病的人中有多少是安排好的?”
“凡是能挤到跟前祈求赐福的,都是咱们的人。”全真子说罢,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白茸在这微笑中渐渐放心下来:“具体哪天定了吗?”
“八月初十。”
那是三日后,时间怎么看都有些紧,白茸又发愁:“要不你再教我画几个符,上次我给礼部的人随意画了几张,被戳穿了,幸好后来又出了别的事,大家也就忘了这茬儿。这次可别出岔子,要是当场穿帮,我可就没脸见人了。”
全真子拿出一本线装的薄册子,说道:“别急,这个就是三日后的流程,里面有您需要注意的地方以及祝祷词,您多看看,熟悉一下。”
白茸拿过来一看,册子虽薄内容却不少,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写得清清楚楚。后面还有几张神符的图样,可以跟着临摹。他彻底放松下来,对外扬声吩咐茶水果盘,直到此时方觉气血通畅。
“光顾着说话了,都忘了备茶,道长可别怪罪。”他含笑说道。
全真子起身作揖行礼:“岂敢怪罪,是我叨扰。”坐下后,拿起宫人奉上的茶水,望着其中漂浮的几片逐渐舒展开的茶叶,复又放下茶杯,重重叹气:“贵妃可否想过,为何会有街市义诊?”
白茸想起前段时间的谣言,答道:“应该是应氏写的那篇檄文吧,将我说成是妖邪。”
全真子摇头:“也不全是,那篇檄文已经被另一篇文章驳斥。皇上至今都没下旨祝贺赏赐应氏的新任家主,这说明他根本不认可。他的意思很明确,谁支持您做皇后,他支持谁做应氏之主。想那应氏会做文章的多的是,各个旁支又都觊觎家主之位,现在是各种言论满天飞,已经乱成一锅粥。因而应氏不足为惧。”
“那是什么?”直觉告诉白茸,接下来听到的话会比“靖华邪君”四字更令人震撼,下意识屏住呼吸,双眼直视前方。
“荧惑。”
两字一出,白茸泄出一口气,想起曾在郭绾处听到这个词,说道:“坤灵子说它代表妖星,它的出现预示灾难降临,亡国亡君。”
全真子深深望着白茸,说道:“您跟坤灵子熟吗?”
“也不算很熟,去过几次。他给我贞卜过,就是我被劫持又遭马三坡诬陷那次,是他说让我往东走,可遇贵人相助。于是我就出城往东,去了圣龙观。”
全真子哼笑了一声:“您上次问我是不是认识坤灵子,我没有回答。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您,其人没有见过,其名却听过。关于他的事,在道家之中也有流传。有人说他是神的宠儿,也有人说他只是装神弄鬼。不过在泰祥宫,他是仅次于道尊清扬子的存在,卜术向来很准。我不知道他上次为何帮您,只知道这一次您可不能再去找他了。”
“为什么?”白茸不解,心里还想着那个不祥的词,有些迷茫。
“荧惑妖星的言论就是泰祥宫发出来的。所以,无论坤灵子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您都不可再去找他帮忙。”
白茸沉吟:“泰祥宫的意思是我是荧惑?”
全真子道:“没有明说,但结合应氏之前的那篇檄文,稍微聪明一点儿的都能看出来,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皇上才想出义诊的法子,让我去人前行善?”
“百姓们其实根本不懂什么叫荧惑守心,也不关心他们的君主是不是要被害死,他们只关心一日三餐,只关心自己的生活。因此,只要靖华真君能给他们治病,能为他们赐福,让他们平安健康,他们才不管什么真君邪君抑或是什么灾星。泰祥宫想用此法帮世家们打压您,我圣龙观便用百姓们托起您。”
白茸听来,心情亦紧张亦澎湃,观察到全真子脸上那几乎遮掩不住的亢奋,忍不住问道:“你们跟泰祥宫都是尊道之人,有什么区别吗?”
全真子淡淡开口:“他们敬的是神、是鬼、是天地祖宗。而我们敬的是人、是自然、是万物生灵。”语气透着疏离和淡漠,他看了一眼白茸,忽地甩了一下拂尘,纤细柔软的长尾扫过半空划出一道弧光。
空气中飘散淡淡的檀香味。
他接着说道:“但无论敬什么,都比不过一样东西能让他们或是我们敬畏得更加虔诚。”
“是什么?”
他走到白茸面前,弯下身子,双眼倒映出清晰的人影,吐出二字——
“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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