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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教训(下)

    御囿和宫城相隔不远,但白茸回到毓臻宫时却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原因无他,在路上遇到一桩小事。

    当时,雪青正给他讲笑话,一行人笑得正欢,冷不丁听见一声呜咽。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宫城较偏僻的角门附近,又是晚上,鲜有人往来,因而这声呜咽显得有些瘆人。

    再仔细一听,声音凄惨拉出长丝,绵延不断,感觉不像人发出的。

    他们中有人信奉鬼神,战战兢兢地说是冤魂作祟。然而白茸却不信,早些年他还会在床头挂个佛祖菩萨保平安,如今却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更愿意相信手中的权力。

    他带着众人朝声源寻去,随着呜咽声渐大,他们又听到另一道噼啪声。

    这声音大家都熟,是在打人呢。

    可再走近一瞧,灯火笼罩处,只有一人一狗。

    敢情不是在打人,而是打狗。可怜兮兮的呜咽就是趴在地上四肢被捆起来的小狗发出来的。

    白茸懒得过问,正欲回转,旁边雪青却已叫起来:“咦,这不是梦曲宫的兽奴吗?”

    兽奴是宫中对专门负责饲养动物的宫人们的称呼,他们隶属于司苑司,却因为替主子们喂养宠物而生活在宫室,算是人事关系比较特殊的存在。

    白茸一听说和昱贵嫔有关,立即来了兴致,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那小狗,论模样倒真和他在梦曲宫里见到的阿恙很像。

    他忽然觉得很有意思,笑出声来,再次感叹这狗儿的名字起得妙。

    “你打它干什么?”他问。

    那兽奴一看走脱不掉,慌忙扔下手里的树枝,跪下请安,答道:“奴才每天尽心伺候这狗主子,从无差错,只因昨日喂食晚了几刻,它便上嘴咬。奴才气不过,这才趁遛弯之机把它带到偏僻处教训几下。”

    “就因为这?”

    白茸根本不信,心知缘由肯定出在昱贵嫔身上,看似是打狗,实则打的是昱贵嫔。不过,他也懒得细问,笑了几声,打算让那兽奴继续抽打阿恙出气——也算是间接抽打冯漾了。

    然而,当他看到地上的小东西睁着圆圆的大眼乞求怜悯时,那颗硬冷麻木的心柔软下来。说到底,那小生灵有什么错呢,不过是和永宁宫池塘里的金鱼一般,跟错了主人。

    他道:“你既称呼它一声主子,就该知道你这么做是以下犯上……”

    兽奴急道:“奴才一时糊涂,还请贵妃网开一面,饶了奴才吧。”又手忙脚乱地把阿恙的四肢解开,试图安抚。岂料那狗儿松绑后立时双腿一蹬,翻身就咬,尖利的牙齿正戳在那兽奴的脖子上。

    白茸大吃一惊,急喊救人。可那犬齿极其锋利,不待众人上前就已经把细嫩的皮肉撕开个口子,鲜血直往外冒。

    倒霉的兽奴啊啊叫了两声便没了气,蜷在地上成了阿恙的晚餐。

    此时,旁人才寻来木棍,一棒子敲晕了满嘴鲜血的畜生。

    白茸皱着鼻子兀自平静一番,命人把阿恙送回梦曲宫,令其自行处理。又看了眼地上的死人,心情差到极点。

    本想用此事作要挟,布个眼线,哪承想是个短命鬼。

    经过这么一耽搁,他回到毓臻宫时,已经快到戌时。

    然而,毓臻宫的情况比刚才那突如其来的血案还要荒诞。

    一进院门,就见阿凌和几个内殿侍奉的宫人跪在地上。白莼则坐在槐树下,一边摇着椅子一边拿个小瓷壶往嘴里直接倒茶,摇椅边站着一脸无奈的玄青。

    见他来了,还未等阿凌和玄青说话,白莼就先叫起来。

    “你们毓臻宫里的奴才也忒不懂规矩,幸好我来了,替你教训教训,好让他们记得什么叫尊卑。”

    白茸最看不惯白莼那股自以为是的嘴脸,冷声道:“起来。”

    白莼谄媚地笑了一下,立即起立,又用袖子擦了擦茶壶嘴,把茶壶放到小藤桌上摆正。

    白茸见那小壶就是他殿中之物,心中道一句恶心,好好的东西沾了臭气。

    他让阿凌等人起身,又让白莼说一遍原委。

    原来,也不是大事。

    白莼来到毓臻宫,不见白茸,却正好撞见围坐桌边喝茶吃点心的阿凌等人。

    他本就对阿凌没有好印象,如今借着些许酒劲儿直接闹起来,声称阿凌等人擅自动用主子的东西是僭越,是以下犯上的大不敬。

    他勒令阿凌等人在外面跪着,等候处置。

    他顶着蓟州伯的头衔又是白茸的兄长,毓臻宫众人不敢违抗其令,只得默默看着阿凌和其他几人罚跪。就连玄青也没办法,只能好生侍奉。

    白茸站在院中听完故事,呵呵笑了几声,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行,我知道了。”又面向阿凌,问道,“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阿凌等人齐齐摇头。

    白莼在一旁道:“他们偷吃东西,你得好好罚才行,否则他们会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摸走。我跟你说,我府上……”

    “好了!”白茸眼一横,打断道,“既然说完了事,那就传杖。”

    白莼一听要打人,笑得腮帮子鼓起来,负手迈着四方步走到阿凌跟前,幸灾乐祸道:“早就跟你说过,要对我客气些。你上次要是不拦我,怎会挨这顿打。”

    阿凌虽垂着头,却抬眼瞟了一下,这个动作在白莼看来也是大不敬,当下回头对白茸道:“你瞅瞅他,还敢拿眼睛剜我,你得重罚才行,打他一百大板,看他还敢不敢瞪我。”一对儿粗犷长眉挑得高高的,好像唱戏的丑角儿脸上专门画的倒吊眉。

    白茸慢悠悠道:“别急,会如你所愿。”

    阴阳怪气的语调和漫不经心的态度终于触动白莼迟钝的神经,后心泛起一阵麻凉。他朝四周看看,晦暗的庭院仿佛幽冥之地,高大的毓臻宫就是那阎罗殿。

    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问道:“你不是要跟我说事情吗,怎么不请我进去?”

    “不用进去,院子里说正合适。”白茸拿过一盏灯笼,往白莼身上照了照,似笑非笑,“哥哥懂规矩,我这做弟弟的就也按规矩来。”

    不待白莼反应,几个魁梧的宫人拿着木杖走近,不由分说钳住他双臂,强压在地上。

    白莼惊恐万分,仰着脖子喊道:“白茸你疯了吗,这是干什么?”

    “我这是给你收拾扶仙岛的烂摊子呢!”

    随着一声令下,木杖扬起。

    白莼养尊处优多日,早没了当年街头打架斗殴时的豪迈,第一杖打下,便是鬼哭狼嚎,嗓子出现破音。

    又三四杖下去,哭喊变成尖叫:“啊啊啊……我操你祖宗!”

    白茸眉心一拧。

    一旁的阿凌不待吩咐,马上拿了手帕蹲到地上,对嗷嗷惨叫的人说道:“伯爵大人,真是对不住了。”说完,将那帕子塞进白莼嘴里,并且往里捅了三四下,直把人弄得不停干呕才罢休。

    白茸嘴角勾了勾,转身进了殿,将呜呜声留在身后。

    殿门关闭,白茸换上轻薄的纱袍,拆下首饰落下长发,躺在临窗的一张软椅上闭目养神,由着几人端茶倒水,捶腿捏肩。

    玄青坐在一旁给他摇扇子,小声道:“刚接到消息,梦曲宫的缙云往外送了封信。”

    “怎么没截住?”白茸倏然睁眼,按住玄青手腕。

    玄青道:“梦曲宫毕竟是高位,缙云又在宫中小有名气,底下的人不敢擅阻。况且,涉及私人信件,得有皇上下旨他们才敢拦截呈报。”

    白茸瞳孔一紧,恨道:“我还是对他太仁慈了。去跟陈霭说,让他在汤药里加点巴豆。”

    玄青不解:“巴豆是泻药。”

    白茸乐道:“就是要泻药,死不了活受罪。”

    玄青心想,昱贵嫔的伤在腹部,行动不便,要是真拉肚子肯定来不及下床……这对一向以高雅示人的昱贵嫔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

    此时,阿凌挑帘进来报称蓟州伯晕过去了,问要不要继续。

    白茸眨眨眼,一拍大腿:“哎呀,把他忘了。”再算算时间,料想白莼至少得挨了百十来下。

    来到院中,白莼已然幽幽转醒。压住他的宫人松了手,他艰难抬起上身,拽出嘴里的手帕,看着白茸哭道:“你就算为了扶仙岛的事也不能这么打我呀,我可是伯爵,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白茸半蹲,伸手撩开白莼凌乱的发丝,替他抹了眼泪,答道:“正因为你是伯爵,我才贴心地提醒你坐马车来,这样待会儿离开时能舒服些。再者说,你毁田打人时怎么不觉得那些勾当见不得人?如今被打了屁股,倒在乎起脸面了,真是可笑。”

    白莼哼哼唧唧没了脾气,这顿板子几乎把他魂儿拍散了,身后热辣辣的,脑袋晕晕的。

    白茸歪头,只见那衣服裤子都打烂了,被血浸透皱成一团,黑红黑红的。他心知这滋味儿不好受,重重叹气,颇为无奈道:“你也别怪我心狠打你,这件事终究是你做错了。你要明白,你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我。你毁田打人,别人不会说你蓟州伯如何,只会说毓臻宫的昼贵妃如何。你平日里吊儿郎当也就罢了,可不能明目张胆地行凶啊。你这个样子,让我苦心维持的靖华真君根本没脸出现在人前。”

    白莼张了张嘴,可伤处太疼了,只能嘶嘶吸着凉气,说不出一句话。他瞪着眼,眼中带泪,点点头。

    白茸知道这是打怕了,服软了,心满意足,摸了摸白莼的发顶,续道:“你一定知道西市长街上发生的事了,不是你做的人家也要安你头上,这是准备整死你呢。我打你其实就是在救你。一旦这件事被上奏给皇上,那么为了颜面皇上势必把你法办。今日我先处置了你,就是堵住悠悠之口。”

    听到此处,白莼忍痛道:“皇上不会处置我的,我是你哥,他那么喜欢你……”

    “你难道不知道我之前经历过什么吗?”白茸的面色在月光下显出几分苍白,摸着手上的紫宝石戒指,眼神飘向远方,“他在帝陵中说最爱我,要跟我一生一世,可然后呢,在他明知道我是无辜的情况下,仍把我送入冷宫。”他静了片刻,晚风将飘远的思绪带了回来,眸光低垂,“想想吧,他对我尚且如此,对你又能有多少情义。事实上,如果他真的判罚于你,我也无话可说,还得继续侍奉他、讨好他。谁让他是皇帝呢,我们都得无条件服从,谁要和他讲条件,谁就离死不远了,除非……”

    他附在白莼耳边,嗓音和缓轻柔:“我知道你性子野,就喜欢欺良霸善,喜欢凌驾于别人之上作威作福。我也不打算让你一心向善,因为我知道狗改不了吃屎,你这辈子就是个泼皮浪荡货。我向你保证,有朝一日你可以过上那种为所欲为的生活,但是现在,你得给我夹起尾巴做人。在我当上皇后之前老老实实的,甚至在我当上太后之前,你都要低调些,不要再给我惹麻烦。否则,我不介意把麻烦的源头连根拔除。”

    “拔除……”白莼抖着嘴唇,颤颤巍巍抬起头,脖子不由自主往后缩,生怕那凌厉的视线变成飞刀把他给斩了。从头顶上方散发出来的阴狠之气完全把他慑住,他不再感到疼痛,忘记身在何处,只知道此时此刻唯有匍匐膜拜,方能偷生。

    白茸站起身,吩咐把人拉到乾坤门外再打二十杖,然后命玄青将其送回伯爵府。

    白莼一听还要打,立时嚎了起来:“没你这样的呀,怎么还要回锅?”

    “给你个教训,长长记性,以后做事不过脑子的时候,让屁股提醒你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尤其是我宫里的闲事。不过你该庆幸现在是黑天,乾坤门外值守的人不多,要是白天,你才没脸见人呢。”白茸顿了顿,又笑道,“你也别觉得委屈,就你干那些事放到《云华律》中至少要坐七八年的牢。如今只打你一顿,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白莼无言以对,抬上担架时,伸出两根手指,哀声道:“可不是打一顿,是两顿。”

    白茸见他还有力气耍嘴皮子,心底一松。他刚才还害怕把人打死,步了方子帧的后尘,这下倒不担心了。

    院中清静下来,宫人们各自散去。

    白茸回到殿中寝室,吩咐沐浴。在进浴室前,他叫住阿凌,问道:“白莼是不是还打你了?”

    阿凌表情一滞:“您怎么看出来的?”他当时跟白莼争辩了几句,确实被扇了一巴掌。只是这件事白莼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居然没提,因而他也只能按捺下来。谁让人家是伯爵,他是奴才呢。

    “半边脸都红了,瞎子才看不出来。”白茸拿出一小罐胡林霜交给阿凌,说道,“回去抹上,能消肿止痛。”

    阿凌谢过,问道:“今日的事用不用跟杨嗣君解释一下?”

    “杨逭愁那里其实倒还好,关键得想想怎么跟皇上说。”白茸凝神思索,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你明早去趟银汉宫,赶在皇上早朝之前告诉他蓟州伯的事,就说蓟州伯愿意用一年的俸禄当作赔款交给方蝶一家。同时,我愿意出资在扶仙岛修建一所学馆、一所医馆以及一家善堂。这三家全部免费开放,用来救助、教化民众,算是我的赔礼和心意。”

    雪青忍不住在一旁插口:“如此一来,方蝶该怎么处置?”

    白茸走进浴室,褪了衣衫坐入浴桶,呼吸几口热气,隔着水雾望向雪青:“方蝶的事更棘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把他带走,都眼巴巴等着结果。要是把他杀了,就坏了我的名声。况且他们家也是够倒霉,碰上白莼这个灾星,简直是飞来横祸。”

    “所以您是要放?”

    “他不是说要皈依靖华真君吗,就让他出来之后现身说法,宣扬真谛。而且,我相信他的家人很快也会现身,毕竟白莼的赔款得给到他们手上。方首辅无论如何得让他们出来和方蝶团聚,没借口拦着。这也算是我帮方蝶做的一点儿事吧,就当替白莼赎罪了。希望他们家就此能离开尚京,远离是非。”说完,靠在浴桶边缘,闭上眼。

    这一天,真是太累了。

    翌日清晨,白茸叫来玄青,问及白莼之事。玄青回称,杨逭愁见到他那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郎君之后没有任何表示,不急不躁,还给了他们赏钱。

    白茸暗自揣测,也许杨逭愁也早就想揍白莼一顿,这次正好遂了愿。

    中午又传来消息,称昱贵嫔得了急病,泻得厉害。他心情大好,带着一群人在宫内巡游,雄赳赳气昂昂的,所到之处,无不是艳羡敬畏的目光。他先去了皎月宫探望赵选侍,又去了深鸣宫找昕嫔喝酒聊天,临近酉时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雪青提起永梅园附近的几株月桂树开花了,金红一片,煞是好看,吸引不少人去欣赏。

    白茸听其言谈中暗含向往,便道也要过去看看。

    那片月桂种在咏梅园的外墙边,远远一瞧红花黄花挂满枝头,香气馥郁。

    树下,已围了不少人,其中不乏一些太妃太嫔。

    他走过去,昂头欣赏,并让侍从们摘些桂花下来,准备做桂花香水。

    侍从们你摘一朵我摘一朵,很快采摘到太妃们驻足欣赏的那株桂树之上。

    其他人碍于白茸身份,不便多说,可许太嫔却是极看不惯这等做法,他忍了很久,终是忍不下去,将正在摘取桂花的几个宫人依次推开,对白茸扬声道:“贵妃适可而止吧,你把花都摘光了,让别人看什么去?”

    白茸看看枝头,说道:“这么多花我能摘多少,不过是摘拣一二罢了,树上还有一大片呢。”

    “你那是一二朵吗,只怕得有一二筐吧。”许太嫔指了指宫人手中满是花朵的小笸箩,又看看站在附近的嫔妃美人们,说道,“你独享今上盛宠也就罢了,难不成也要独享桂花?”

    此话一出,那些低阶美人们的面庞忽地哀怨起来,有的甚至直接走掉。

    面对此景,白茸亦感委屈,有本事找瑶帝去啊,凭什么找他,他又没拦着瑶帝去找别人。他刚要发作,就见不远处的敏太嫔走来,将手里的花环戴在他头上,说道:“贵妃配上这金桂花环,越发端庄高贵了。”说完,又拍拍他的手,凑近低声道:“王太嫔病得很厉害,太医说就这几天了,许太嫔心里烦闷,一时出言不逊,请贵妃不要和他计较。”

    白茸目光远望,这才发现平日和许太嫔形影不离的人并没有出现,而许太嫔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浓妆艳抹,而是素颜素衣,神色憔悴。

    敏太嫔说完就走了,许太嫔抿着嘴也走了。他们被人搀扶着,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可夕阳下的影子却是那么蹒跚孤单。

    也许有朝一日,他也会这样,空有一身华服和头衔,其下的身躯却早已腐朽。不过转念又想,将来的他肯定不会这般寂寥,他会和瑶帝一起白头偕老,看儿孙绕膝,长命百岁。

    余光里,其他妃嫔们也陆续离开,其中两个匆匆而走的身影最为显眼。

    是王念盈和沈佑。

    他看了一眼仍然在原地逗留的几人,意外发现一张熟脸,微笑着勾勾手指。

    远处的魏选侍傻乎乎地看看旁人又指指自己,确定是在叫他之后连忙扬起笑容上前一拜:“刚才就想给贵妃请安,又怕搅扰到您……”

    “你今儿个好兴致啊。”白茸说道,“怎么想起到这儿来赏花了?”

    魏选侍道:“也没有特意过来,方才在路上碰见沈贵侍和王贵侍,他们说要来看桂花,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想闲着也是闲着……”

    白茸哦了一声,又问:“他们和太妃们约好赏花的?”

    “应该没有。”魏选侍回忆道,“我们以为这里没人的,来了之后才发现太妃们也在,本来想直接离开,但敏太嫔让我们过去。”

    “沈、王二人可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看桂花,听太妃太嫔们闲聊。”

    “都聊什么了?”

    “就……什么都聊……”

    白茸见魏选侍一脸呆相,委实问不出什么,于是作罢,朝沈、王二人离去的方向一努嘴:“跟上去,看看他们都干了什么。用心记,别我再问你时支支吾吾。”

    魏选侍这时又机灵起来,一双眼放光,忙不迭点头,带着两个宫人趋步离开。

    玄青上前一步道:“奴才早说过他不太聪明呢,果然一问三不知。”

    白茸道:“不聪明也有不聪明的好处,别人不设防。”拿下头上花冠,反复端详。编织手法很巧妙,用丹桂和金桂两条花枝缠绕而成,红色的小花点缀于浓密的黄花之间,如同金冠中镶嵌的红宝石。“为什么给我戴这个?”

    玄青沉吟:“听闻大海彼岸的外邦人常用桂枝编成花冠戴于竞技场中获胜者的头上。敏太嫔学识丰富,也应知晓此寓意,所以他这是祝愿您早登后位。”

    “真的吗?”白茸心中欢喜,将花环又戴回头上,取出手镜欣赏。镜中人明眸皓齿,两颊娇艳,显示出独具一格的魅力。他满意地笑了,手指摸着从桂冠垂到额心的花叶,心想,这花环真漂亮。

    傍晚时分,瑶帝来到毓臻宫。

    彼时,白茸正指挥宫人捣碎桂花,蒸馏萃取,浓郁的桂花香飘入肺腑,荡涤灵魂。

    瑶帝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说道:“想要香水还不简单,还要劳你亲自做?”

    白茸蹭到瑶帝怀里,拿起一个满是清透液体的小玻璃瓶晃了晃,说道:“这怎么能一样呢。我做的是独一无二的,到时候我一瓶,陛下一瓶,世上绝无第三人拥有。”

    瑶帝道:“原来如此,那朕可要好好收藏,舍不得用了。”

    白茸却道:“东西就要物尽其用,若是放着岂不成了废物。陛下若真喜欢我做的香水,就要天天喷洒。”

    瑶帝哈哈笑了:“好,等你做成后,朕天天用。”又见桌上摆着花冠,好奇道,“谁编的,这么好看?”

    白茸脸一板:“您这是什么意思,就不能是我编的?”

    瑶帝执起白茸的手,在掌心一挠:“朕还不了解你吗,就你这双小猫爪能编出什么来。”

    “嘁……”白茸抽出双手,背对着瑶帝拿起花环戴在头上,然后一转身,语气娇憨,“那您猜猜看。”

    “是敏太嫔?”

    白茸反问:“您怎么知道?”

    瑶帝笑道:“很久以前他也给朕戴过花环,只不过不是桂花而是玫瑰花做的。”

    白茸来了兴趣,拉了瑶帝坐到桌旁,问道:“快说说为什么送您?”

    “为什么送?”瑶帝咯咯笑道,“这哪儿知道啊,应该问他去。许是觉得朕长得可爱吧,那会儿朕才八九岁,别提多漂亮了,像个玉人儿似的。”

    白茸一翻眼,心说你可真会给自己贴金。

    瑶帝看他不屑一顾的样子,忽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不过有传言,敏太嫔经常写绿章,颇得神明青睐,因此被赋予一项神迹,可以预测未来。他应该是预知到朕将来可以荣登大宝,所以才把花冠戴到朕头上。要知道,当时可不止一个孩子,在场的有七八个呢。”

    “真的?”白茸半信半疑。

    瑶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白茸更加不信,说道:“骗人吧,就算能预知也不是预知到您能登基为帝,应该是预知到您将来被美人环伺,所以才用玫瑰花编成花环戴您头上。”

    瑶帝眼见骗不住白茸,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将花环从白茸头上摘下,笑道:“可能就如你所说吧,朕现在眼前就有一朵花呢。”说着,双手一环,像旋风一般把白茸裹挟到床上,亲昵地翻滚在一起。

    一阵热火朝天,白茸身体酸软,感觉自己这朵花就要谢了,提不起精神。

    瑶帝见他困倦,伸手撸在他硬胀的肉柱上,只几下工夫就让那肉柱吐出蜜液,将昏昏欲睡的人唤醒。

    白茸泄了身子,倒不觉得困了,汗津津的皮肤一过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蜷在瑶帝怀中,呼吸着微凉的空气。

    马上入秋了,这一年又要过去,年复一年地在各种猜疑中度过,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临睡前,瑶帝向他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通方首辅在听到蓟州伯被杖责罚款的事后目瞪口呆的样子,高兴道:“你这法子真不错,既堵了方胜春的嘴又给你的形象添了彩,只是苦了蓟州伯。”

    白茸在瑶帝胸口捶了一下:“莫非您还心疼他,要我说他是咎由自取。这次不狠狠教训,下次恐怕就要倒大霉。”

    “那也罚得有些重了,朕今日派人去看他,他哭哭啼啼的,疼得嗷嗷叫。”

    “这就对了,现今情况复杂,他还是在家养伤别出去招摇……”还未说完,就见银朱和玄青两人急匆匆走进寝室。

    玄青调亮壁灯,银朱则来到床前,对瑶帝道:“陛下,方首辅求见。”

    “现在吗?”瑶帝坐起身没好气道,“让他回去,他以为这是自家的后花园呢,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他不睡觉朕还要睡呢。”说完又躺下,把白茸往怀里拉。

    银朱为难道:“奴才已经劝过他了,可他非要见您,还递交了一封奏疏,让您现在就看。”说着,拿出个黄澄澄的折本。

    瑶帝懒得接,装作听不见。

    白茸道:“陛下还是看一看吧,方首辅若无急事也不会半夜三更前来求见。”见瑶帝还是不动,就将那折本接过来,打开翻看。

    这一看可不要紧,惊得他睡意全无,浑身冒冷汗——方蝶死了,死在御囿酷刑之下。

    他合上折子,心头只有一个念头。

    这回旋镖,还是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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