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13】11 噩兆
by 仙人掌上的仙人白茸从衣架上随意抽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衣服上的桂花香气令他很满意,不自觉点点头。
很好,真乖。
他在心里说。
他坐在床沿,双脚踩在脚踏板上,腿上盖了一条薄单子。面对走进来的陈霭,他一指眼前的瓷墩,让其坐下。
玄青很自觉地走到门口位置,侦查外面的情况,雪青则陪坐在白茸身旁。
“贵妃感觉如何?”陈霭率先询问,语气平静,完全没有上次见到白茸时的惶恐。
“已经好多了,这次多亏你们,听说皇上已经赏了,不过我的还没赏。你想要什么?”
白茸的话十分直白,陈霭听得一愣,一时想不起来要什么赏赐,却忆起方才老师的一番告诫,说道:“我不想要赏赐,只求贵妃能让我不再负责梦曲宫之事。”
“为什么?”
“因为我学艺不精……”
白茸很清楚对方心里所想,并不戳破,说道:“现在的你跟以前的我很像,都是那么善良,只要做了一丁点儿对不起别人的事就会在心里一直内疚自责。不过,人都是会变的。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你做的那些事在内廷中根本算不上事儿,充其量就芝麻绿豆大小,完全用不着担心。”
“可是我……”
白茸轻声打断:“有些事做着做着就习惯了。你若不知道要什么赏,不如我趁此机会向皇上建议增加太医院医正的名额,这样你就是名正言顺的陈太医了。也算提前兑现我当初的承诺。”
陈霭沉默了,片刻之后抬眸说道:“如此,就多谢贵妃了。不知贵妃叫我来是因为何事?”
白茸身体向前略微倾斜,低声道:“我让你办的事,可办好了?”
陈霭同样小声道:“诊档已经抄完,正在做核对。”
“不用核对了,直接拿给我。”白茸想了想,又道,“发现可疑之处了吗?”
陈霭答道:“自前年秋冬开始,太皇太后的身体开始频繁发生状况。我总结过了,截至太皇太后薨逝,身体发麻的情况一共出现了五十一次,其中有一多半都是面部麻木。另外,呼吸不畅的现象也时有发生,并且有不明原因的咳嗽。这些症状大多以消渴症和风寒做结论。”
白茸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说道:“可这些不是消渴症的毛病,对吗?”
“不敢确定,毕竟消渴症发展到最后也会出现肢体麻木、心慌胸闷的情况。但是……出现脸颊麻木的很少。我还注意到,他经常抱怨嘴唇红痒,这种症状可不是消渴症和风寒导致的,他一定是接触过什么。只是当时随诊的太医们并没把这当回事,毕竟人年纪大了,皮肤变差,嘴唇起皮发痒也是正常现象,每次只让他多用润唇油膏。”
嘴唇接触……白茸一听到这句话,脑子里就蹦出个细长烟杆来。现在,他更加确定那烟杆上有毒,就在烟嘴儿上。那老家伙天天叼着烟杆,看似是吸烟,其实就是在吃毒。
他让陈霭把抄下的东西送到毓臻宫,又说了些勉励的话,然后让玄青送人出去。
雪青挪到白茸身侧,说道:“看样子太皇太后还真是被毒死的。”
白茸默默点头,想了片刻,说道:“冯漾真是煞费苦心啊,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他是怎么保证太皇太后能一天到晚烟杆不离手的?我听人说过,太皇太后以前的烟瘾可没这么大。”他凝神细思,在脑中寻找着可能的线索。直觉告诉他,现在离真相只差一步,也许他早就接触到那最后的碎片,只是还没意识到要拼起来。
就在这时,玄青回来了,禀报皇贵妃来访。
话音未落,高挑的身影从白玉插屏之后转出,一袭粉藕色百花长袍,衬得人千娇百媚。
“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昨晚听说你遇险,心提到嗓子眼儿。又听说你晕过去,简直要急死,一晚上都没睡好觉。”昀皇贵妃说着打了个哈欠,很自然地坐到床边的瓷墩上。
白茸望着他,薄薄的脂粉下是一丛倦意,倒真似没睡好。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这种关切并非出于善意,而是利益。他懒得客套,淡淡道:“劳你挂念,我没事。”
昀皇贵妃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冷淡,反而热切地将脸贴到白茸近处,说道:“昨晚上,有人偷盗芳信宫未遂,被许太嫔当场拿住,后来畏罪自杀了。你猜那贼人是谁?”
白茸哪儿猜得出,静静听下去。
“你一定知道四月份在望仙台举办的放生会吧,当时王贵侍身边一个叫吕彬的宫人死了。昨晚上的贼人就是杀吕彬的凶手。”
“你确定?!”爆炸式的消息惊得白茸心底一突,下意识抓住昀皇贵妃的衣领,“你怎么知道的?”
昀皇贵妃并不挣脱,微微仰着头,一双眼流露出少有的媚态,嘴角微微上扬:“我有人证。”
“谁?”
“吴小叶。”
白茸对那个家中开金铺的娇媚少年有些印象,遂道:“他可看清了?”
“绝对错不了,我家小叶儿目力好得很。”
白茸一哂:“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是皇上家的还差不多。”
昀皇贵妃压着气,问道:“要按你推测的那样,那此人就是冯漾手下,可冯漾到底要在芳信宫找什么呢?”
白茸心底已然形成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烟杆就在许太嫔手里。所以冯漾才铤而走险,派人去偷。甚至连时间都掐得准,就在比邻殿举行中秋宴、内廷空空荡荡的时候。
想到此,脑海里又出现新的问题,城外暴动的事冯漾知道吗?
转念又想,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反正那两家人是一丘之貉。
他这边思考着,昀皇贵妃又把在许太嫔那里受的窝囊气倒了出来,絮絮叨叨咒骂个没完。
“好了,别抱怨了,你就是不会说话。许太嫔跟王太嫔关系好,你那样说,可不就是刺人家的耳朵吗?”他听烦了,揉了揉腿上的薄单子。
昀皇贵妃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又极其兴奋道:“你说他俩成天形影不离,是不是有一腿?”
白茸心里揣着事,无心理会这些不着边际的猜想,敷衍道:“你管他们呢,他俩一把年纪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昀皇贵妃自找没趣,起身告辞,刚走没两步就见瑶帝从外面走进来,脸色阴沉。
“瞧你干的好事!”
没来由的一句怒喝让昀皇贵妃着实一怔,回头看了眼同样惊讶的白茸,小心赔笑:“这是谁又惹陛下不快了?”
瑶帝瞪着他,伸手抓住昀皇贵妃的手腕,将其拉近,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惹的!”
昀皇贵妃啊了一声,顾不得手腕疼痛,目光惊悚:“陛下可不要开玩笑啊,我刚来这里探望贵妃,相谈甚欢,正准备走呢。”
“你走不了!”瑶帝把不明所以的人拉到床前,对白茸道,“朕刚才问刘太医关于你承孕的事,他说你之所以难以承孕就是因为被皇贵妃重伤之后落下了病根。”
此话一出,另两个人呆住。
昀皇贵妃更是叫起来:“胡说八道,分明是……”话说一半忽又收了声,意识到差点说漏了嘴。
“分明是什么?”瑶帝狐疑地看着他,眼里冒火。
昀皇贵妃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分明是……贵妃身体娇弱……”他硬着头皮,结结巴巴说了一句。
“娇弱个屁!”白茸听到此处,气得直叫。他的身体曾经很好,结实得就像小牛犊,可自从被昀皇贵妃打了之后,健康状况就差了许多。他瞟了一眼昀皇贵妃,大声道,“我说上次吃了嗣药为何没有动静,原来你早就给我种下病根!”又扭脸对瑶帝道:“陛下,您得为我做主,要不是季如湄曾经杖责于我,我怎么会落下这么多病,甚至影响到承孕?!这次,必定得给我个说法才行!”
此刻,瑶帝的脸色更加难看。如果白茸没法承孕,那么做皇后的意义便减了大半。他对世家的抗争也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空谈和笑柄。他望着眼前惊慌失措的人,第一次觉得那张脸是那么艳俗。
“你的嫉妒心怎么那么强呢,难道朕喜欢的人你都要打杀了?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瑶帝语气极为强硬,透着恨。
昀皇贵妃实在想不到瑶帝会翻旧账,一时无言以对,戳在原地傻愣愣的。半晌,就听白茸幽幽道:“陛下,口头说说管什么用啊,给说法也不是这么给的。”
“你想如何?”瑶帝问。
“我很久以前就说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白茸抬眸,“您还记得吗?”
瑶帝自然记得,死死盯着身边的人,似是在犹豫要不要下令,片刻后,朝外喊了一句。
昀皇贵妃恍然知道要发生什么,吓得面色惨白,直接跪下来:“陛下,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随意欺负。”
白茸道:“先把以前的欠债结清,你才有资格提以后。”
昀皇贵妃斜了他一眼,目光哀怨,流下一行清泪,仰面对瑶帝道:“陛下,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就饶了我吧。我当时是被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我真没想到会留下这么多后患。”
听到这里,白茸笑出来:“你确实是没想到,只不过是没想到我会活下来,当初你可是想直接打死我的。”
瑶帝想到那种血腥的画面,想到白茸曾经在木杖之下苦苦支撑,想到如今尴尬的局面,再也压抑不住怒火,一脚踹了出去。
昀皇贵妃啊的一声惨叫,捂住左肋,疼得直不起腰,脑中如雾。片刻后,他勉强抬头,却见瑶帝正跟银朱吩咐,后者用复杂同情的眼神看他。
他深知此时的瑶帝怒火中烧,一心要为白茸出气,无论如何都不会心软,于是转而去求另一人。
“贵妃大人有大量,就宽恕我吧。”又爬到白茸身边,手搭在他膝上,可怜巴巴地问,“你是真的要打死我吗?”泪珠不断下落,打湿衣襟和手背,亦湿润了白茸盖在腿上的绣花单子,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儿。
白茸微笑地拍拍他的脸蛋儿,说道:“别怕,我没你那么狠,非要把人打死。我会吩咐他们悠着劲,只打个半死。你在床上趴上一两个月,又能活蹦乱跳了。”
闻言,昀皇贵妃的泪水奇迹般止住。如果说刚才的眼泪是给瑶帝看的,那么现在,那些泪水因为恐惧而彻底封堵住。
他颤抖着,无法想象被按在长凳上挨打会是怎样的光景。那份屈辱仅仅是脑子里想一想都会叫人羞死。
他看看瑶帝,又看看白茸,那冷漠的面色是那么直白,不加半分遮掩,令他肝胆俱颤。通红的眼眶里,泪水再次充盈,滴答滴答掉下,他对瑶帝道:“您若是下令杖责,让我以后怎么活呢,您还不如直接赐死我好了。”
瑶帝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白茸代瑶帝道:“怎么能赐死呢,你可是皇贵妃,位同副后,云华可没有这样的先例。”
昀皇贵妃哭喊道:“可也没有皇贵妃挨打的先例啊!那件事是我做错了,可你们也不能这样对我。再说了,你受重伤也不是只有一次,颜梦华也打过你。要不是我提前给你喂药保命,你哪有命坐在这里。尤其是你早就……”
“够了!”白茸一个眼神瞪过去,凌厉的目光似利剑截断后面的话,接口道,“少提颜梦华,他已经以死谢罪了,现在就差你了。你我之间恩怨纠葛太多,我早就看你有气。”
昀皇贵妃惨笑一声,眼中泪花晶莹,然而眸色却沉静许多,面上隐隐有了挑衅,那样子像是在说,你敢让我把话说完吗?
心照不宣的博弈在彼此眼中流转,又像达成共识一般同时垂眸。
白茸叹道:“既然你提到祖制,我也不好逼迫皇上违例。”此后一直望着瑶帝。
昀皇贵妃也回望瑶帝,等待帝王最终的裁决。
瑶帝虽然生气,但也不愿真把人打一顿,更何况打了也无济于事,除了出口恶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引来旁人猜想。他看着昀皇贵妃,冷冷道:“贵妃大度,不计前嫌,你还不感谢?”
昀皇贵妃忙向白茸叩拜道谢,五体投地,虔诚至极。然而心里,却已把白茸活剥了皮,生啖其肉。
白茸向前弯腰,把人轻轻扶起,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气声道:“我早就说过,哥哥该去当戏子,眼泪说来就来,还这般口是心非。不过你这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倒还挺漂亮。别说皇上心疼,我都有点儿不忍心了。”又顺手摸了一把昀皇贵妃的屁股,拍了拍,笑道,“回去好好坐坐椅子吧,看把它吓得,小了一圈呢。”
昀皇贵妃敢怒不敢言,更不敢把按在屁股上的手打掉,兀自在怨毒中沉默。直到瑶帝看向他们的目光充满探究,才动了一下腰身,把那只手甩了下去。
只听白茸哎哟一声,捂住手腕,对瑶帝委屈道:“陛下,他又欺负我。”
瑶帝对昀皇贵妃道:“你抖什么,把贵妃的手给摔坏了。”
昀皇贵妃对他们的一唱一和简直忍无可忍,脱口道:“他摸我!”
瑶帝道:“摸一下怎么了,朕摸过的东西,贵妃也能摸。你又不是纸糊的,还能摸坏了不成?”
那声“东西”深深刺痛了昀皇贵妃敏感的神经,他抿着嘴不发一言,用一记眼刀做告辞,快步离开。
他走得匆忙,连步辇都不坐,直走到一处僻静之地才停下,扶着宫墙弯下腰,呜呜哭。
他们是人,就他是东西,一个名为皇贵妃的东西。
他心上开了一条河,正哗哗地冲洗着一切。
一旁,章丹叹气。他刚才在殿外等候,将屋中之事听个大概,明白有些话不说出来才是对当事人的尊重,于是也不出声,只是一下下用手顺着主人的后背,权作安慰。
过了一会儿,他见昀皇贵妃似乎缓过来,平静不少,用帕子擦净泪花,又用随身携带的脂粉为主人稍稍补妆,待眼前的人又是一株光鲜亮丽的牡丹时,小心翼翼问道:“下午还让吴选侍来吗?”
昀皇贵妃望着手镜中的丽人,脸上浮现些许讽刺:“让他来,又不耽误玩儿。”说完,暗自笑笑,瑶帝用“东西”来比作他,可瑶帝自己何尝不是另一件被嫔妃们抢来抢去的东西,能比他尊贵多少?
收拾好心情,他深呼吸,迈开步伐稳稳地走了。
银汉宫内,瑶帝坐到白茸身边,问道:“你是真的想打季如湄还是仅仅吓唬他一下?”
白茸笑道:“这话应该我问您吧。”
瑶帝很想问问昀皇贵妃被打断的半截话到底想说什么,白茸急切的语速昭示着某些玄机。可是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他害怕听到不想听的故事,宁愿这样被蒙蔽下去。“承孕的事你不要着急,先调养着,世上没有绝对之事。”
白茸靠在瑶帝身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刘太医始终如一的口径救了他。现在,他又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刘太医制作的药丸根本就不像季如湄说的那样有不孕的副作用。上一次,刘太医说他身体不宜承孕并非避重就轻的话术,而是本来就该如此,这一次也同样。因此,如果季如湄说吃了药会不孕,那八成就是其搞的鬼,嫁祸给刘太医。
两个人各怀心事,保持缄默。
良久,白茸想起一事:“早朝时,方胜春见到您之后没有任何表示吗?”
瑶帝叹气,把早朝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方胜春昨天半夜就称病告假,假期未定。
瑶帝又说起昨晚宫城外的暴民之事。旁人不知内情,只觉身为君主当街斩杀数人实在不合规矩。刑部尚书更是大胆直言,声称死的人不一定是暴民,可杀他们的人一定是暴君。
他怒不可遏,暗示冯喻卿还在御囿做客,可刑部尚书却表示,这更从侧面印证了暴君之实。
他欲反驳,却被周燕霖用眼神按了下来。
此后,朝堂就如哑巴开会一般安静。下朝后,周燕霖随他到御书房单独交谈,认为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暴民和方胜春的名字联系起来。一旦坐实,方胜春就是指使民众暴动的首犯,依律可斩。
于是,君臣二人赶往御囿,希望单思德能审出点什么。然而得到的消息并不如意,那些人如同得了失心疯,一遍遍说冤枉,似乎不记得参与围攻之事,坚称自己是来找靖华真君祈求祝福。
起初,单思德认为他们是串供狡辩,可连审了十几人后,又觉得如此大规模串供不太现实,其中另有蹊跷。后来,他观察到有几人不停地挠耳朵,举灯一瞧,从耳中竟爬出一只米粒儿大小的黑色甲虫。那些小虫爬出来不到片刻便不动了,蜷缩成一个小黑点,不仔细看绝看不出生前是个小虫子。
他问那些人此物是什么,没人知道。又问身边的同僚,也均说从未见过。
瑶帝和周燕霖到御囿后,他又把小虫给他们看。
周燕霖仔细看了半天,又结合部分口供想了很久,终是道出一些玄机。
白茸听到此处再不见有下文,用手肘顶了瑶帝一下,急道:“到底怎么回事,您倒是继续啊。”
瑶帝望着他,说道:“牵扯到一些故人,怕你听了又来气。”
白茸想起周燕霖的另一重身份,立刻明白了,平静道:“我跟旼妃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周大人比我还放得下,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也不只是他。”
“还有颜梦华?”白茸更加好奇,“这件事跟他有关?他都死了这么久,居然还能作祟?”
瑶帝摆手解释:“其实跟他们都没关系,只是周大人的信息是听旼妃说的,旼妃的信息又来源于颜梦华。”
白茸哦了一下,暗自观察瑶帝的情绪,想看看提及老情人时会是什么反应。
令他欣慰的是,反应平平。
瑶帝继续:“这种虫子名叫叮咛虫,是灵海洲特有。生性畏光喜暗,将他置于人耳中,在用特殊香料为引,在人耳边说出指令,那人就会像疯魔一样去执行命令,直到完成。”
白茸听后不觉惊叹:“灵海洲是什么妖魔鬼怪之地,人生得妖异,虫子也诡异得很。”
“当年颜梦华说给周桐听时恐怕没说全,因而周桐在信中转告其父时很多描述都是模糊不清,导致现在咱们对这虫子也是一知半解。”瑶帝说着重重一叹,“所以,现在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一切是方胜春指使,人证物证皆无。”
“那个逃走的人呢?”白茸问,“就是那个带小孩的人,我的人曾调查过他,说他姓何,家住紫羊坊一带。你们找到他了吗?”
瑶帝答道:“已经有人查抄他家。从房间找出三具尸体。其中一人就是那位何姓之人,另一位应该是他家眷,还有一个仆役。经勘验,三人在事发之前就已被毒杀。”
白茸喃喃道:“所以那孩子竟然跟杀父凶手在一起……怪不得那人可以不管孩子的情况一味逼我,可以丢下孩子独自逃命……”他又想起那只从尸体下方伸出的冰凉小手,心中格外难过。他许诺给他的金子般耀眼的人生还未开始便已结束,这让他自感无能且愧疚。
瑶帝道:“还有件事应该也让你知道。现在,正有人蓄意捣毁靖华神祠,尚京已经出现三处。朕已下令严格巡守神祠,不得再出现此类亵渎之事。”
初听之下白茸并不觉惊讶。那一晚发生的种种已经把他拉下神坛,现在已经无人再信他,若还有人上供才是奇事。他想,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不用再装模作样地表演了。他说昀皇贵妃是戏子,最多就是个比喻,而他自己才是当之无愧的戏子,又是下凡又是治病,哪一样是他的真本事呢。
“把人撤回来吧。”他对瑶帝说,“人心涣散,守着个破祠堂没意义。”
瑶帝点点头,吩咐摆膳,就摆在屋中,然后屏退其他人。
有美食相伴,两人心情逐渐好了起来。白茸因为昨夜又惊又吓,没有多少胃口,可受到瑶帝食欲的感染,也用了些青粳薏仁羹,尝了几口酱烧鹅肉和几道时令鲜菜,然后放下筷子,看着瑶帝吃。看着看着,笑起来:“陛下吃饭的样子真可爱。”
瑶帝笑道:“饿了,吃什么都可爱。”一抬眼,发现白茸嘴边有一粒细小的青粳米,遂伸手拂掉,手指刚要缩回时却被白茸一把捉住,往嘴里含。
软软的舌头舔在指端,犹如点在心尖,瑶帝的身子一颤。再见白茸,媚眼如丝。他说道:“白日宣淫,可不像爱妃的风格。”
白茸张嘴松开手指,说道:“这话居然出自陛下之口,才是稀奇。”
瑶帝道:“刘太医说过,你这些日子不可操劳,朕怎么能不听医嘱呢。”
“那陛下也要听刘太医的劝,适当节制,对身体好。”白茸眼中的春色渐渐褪去,蒙上一层忧虑,“陛下一定要保重身体,您要是先我而去,我一个人活不了。”
瑶帝望着他,双眼充满深情,发出短叹:“其实朕以前也是这么想。嗣父死的时候,朕觉得世界要没了,可实际上呢,走出去一样春光明媚。先帝驾崩时,朕也害怕得不得了,觉得天要塌下来,不知该怎么办,可登基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如昼死后,朕一度以为也要跟着去了,但时间一久,那种生死离别便淡了许多。你看,这么多人离开朕,朕都挺过来了,你也可以的。朕一直觉得,你更坚强些。”
“也许,我只是表面看起来坚强,因为很多时候,我不得不坚强起来,即便内心怕得要命,也得虚张声势保护自己。”
气氛忽然变得沉闷,面对一桌子佳肴,瑶帝忽而没了胃口。随即他哎呀一声,笑道:“差点忘了,有礼物送你。”他从怀里掏出个小锦盒,拿出一条金链,
“这是断了的那条?”
瑶帝道:“修好了,只是接口处不太平整,工匠们在上面嵌了一枚红宝石,这样就看不出痕迹,如新的一样。”亲自给白茸系在颈上,顺带吻了一下颈窝,又变戏法似的拿出另一个小盒,“这个才是真正的礼物。”
白茸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个鸡蛋大小的金枝花冠,由纯金做枝条缠绕而成,翡翠做叶,金刚石做花。背面有一条细别针,俨然是一枚造型别致的领针。他捧在手中,不禁赞叹:“真是太漂亮了。”
瑶帝道:“能看出来它是什么吗?”
白茸翻来覆去观察,迟疑道:“看着眼熟,难道是上次敏太嫔送我的那个花冠?”
瑶帝笑着点头:“朕让人照着那个桂冠打造的。原本想打造一个真正的黄金桂冠,可是一算重量太大太沉,真戴头上会压坏脖子,于是就改成领针。这样一来,就算天天戴着,也不会引起不适。”
白茸高兴极了,当即把领针别在衣服上,站到妆台前左照右照。瑶帝亦来到身侧,揽住肩头,从镜子里看他,乐得开怀。
他们在镜中四目相对,含情脉脉。瑶帝抑制不住心中欢喜,低头含住白茸的耳垂,就在他即将忘记刘太医的嘱咐时,窗外传来一声闷雷似的巨响。
声音之大,几乎将他俩震开。
接着,又是一声惊雷,轰轰的,大地在颤抖。
瑶帝第一反应是地动了,抓起白茸的手就往外跑。
殿中,不少人也在往外跑。银朱高喊护驾,可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别人。大家还记得上一次地动时的事,唯恐大殿倒塌,把人活埋。
等大家拼了命挤出殿门时,闷响已经停了,大地也停止颤动。这时,有眼尖的人指着极远的方向喊道:“快看啊,着火了!”
瑶帝和白茸站在高台上,远眺过去。
那是离宫城还有一段距离的民宅区,浓密的黑烟仿佛天梯,逐渐攀至天庭。
旋即,又一道如电光般的长虹划过天际,撞击到地面时又是一声巨响,爆起滚滚浓烟,形成又一条邪恶的天梯。
“是天陨!是灾星!”人群中有人说。
瑶帝听到猛然一转身,伸手将说话的人揪了出来,恨道:“谁指使你这么说的?是谁?!”
可怜的宫人吓坏了,一个劲儿摇头:“没有,没有人。古书上说的,‘天有陨落,必降妖星。荧惑出世,帝灭国亡……’。”
瑶帝气得想骂人,看向四周,却见一众宫人胆色俱寒,一看就是被刚才的话吓到。他朗声道:“休听此人胡言乱语,天陨自古有之,两百年前就有过记录,云华灭了吗?”接着,命人把那宫人拖下去。
那人被带走时,仍望着浓烟,嘴里嘟嘟囔囔。
瑶帝对众人道:“谁也不许散播谣言,违者立即杖毙。”
白茸亦仰望黑烟,心中反复念叨刚刚听到的四句话。他很清楚,无论有没有妖星,此事必然会安在他头上。他甚至怀疑这是老天爷和方胜春一起算计好的。
晚上,他欲回毓臻宫,瑶帝不让他走,硬是将人哄到床上。一边抱着说些俏皮的情话,一边手不老实地探到身下,把人撩拨得欲仙欲死。
就在白茸快要受不了,准备央求时,银朱忽然到来,打断二人春事,呈上一封急报。
瑶帝裤带都解了,欲火不得出的烦躁令他脸色看起来有些发青。他快速浏览完,问道:“东西在哪儿?”
“已经在送来的路上。”
白茸拢好衣服,问是什么东西。
瑶帝将密函交给他,说道:“在天陨坑里发现一块石头,上面写着一些字。”
烈日灼玉,荧惑焚心。
白茸在密函中看到了。
他有点想笑,作为凶兆谶语,真是太潦草了。难道他只值这八个字吗,怎么着也得凑够四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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